第14章 香灭(1 / 2)

姥爷的灵堂设在老院的堂屋里,八仙桌铺着块黑布,中间摆着他的遗像。照片上的姥爷穿着蓝布褂子,嘴角翘着,还是那副笑模样,可镜框边缘的白菊看着刺眼,让人不敢多看。

表哥是第二天傍晚到的。

他从火车站直接奔回来的,行李还拖着,西装裤沾着灰,头发乱糟糟的。一进堂屋,看见遗像就跪下去,膝盖砸在水泥地上,响得人心里发紧。

爷......他刚开口,声音就哽咽了,眼泪掉在黑布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孙儿来晚了......

我妈赶紧扶他,眼圈也红了:你爷不怪你,知道你忙。快起来,给你爷上柱香。

供桌上摆着香炉,里面插着几炷燃尽的香灰,还有三根没烧完的,斜斜地歪着,像要倒。表哥抹了把脸,拿起旁边的香,是那种最粗的檀香,红通通的,闻着有点呛。

他划了根火柴,的一声,火苗窜起来,舔着香头。可邪门的是,香头明明被烧红了,就是不着,只有一点火星,像只快死的眼睛,眨了两下就灭了。

咋回事?表哥皱着眉,又划了根火柴。

这次他把香头凑得很近,火苗都燎到手指了,香还是没着,反而冒出股黑烟,呛得他咳嗽了两声。香头黑黢黢的,像被水泡过。

邪门了。站在旁边的二舅嘀咕了一句,刚才我上的时候还好端端的。

堂屋里一下子静下来,只有院子里的风卷着纸钱,响。姥爷的遗像在香案上立着,眼睛好像动了动,正盯着表哥手里的香。

表哥的脸有点白,他把香放下,搓了搓手,又拿起三根,这次划了根打火机,的一声,蓝火苗窜得老高。

他举着香在火苗上烤,手都有点抖。香头终于地一下燃起来,火苗窜得半尺高,带着股焦糊味。表哥赶紧吹了吹,想把火苗吹小,可那火苗跟有脾气似的,越吹越旺,差点烧到他的手。

慢点。我妈提醒他。

表哥点点头,捧着香,对着遗像拜了三拜,然后要往香炉里插。就在香头快碰到香灰的瞬间,他突然地叫了一声,手猛地缩回来,香地掉在地上,断成了三截。

咋了?二舅赶紧过去。

表哥捂着右手食指,脸疼得发白,额头上冒出汗珠:有东西......掐了我一下。

他把手摊开,食指第二节上有两个红印子,圆圆的,像被人用指甲狠狠掐了一下,红得发紫,看着就疼。

哪来的东西?二舅往四周看了看,堂屋里除了我们,就是供桌和姥爷的棺材,是不是香灰烫着了?

不是烫的,是掐的!表哥急了,声音都变了,凉飕飕的,使劲掐了一下,跟人掐的一模一样!

我妈赶紧拉过他的手,吹了吹,又用唾沫抹了抹——老家的土办法,说这样能止疼。别瞎说,她瞪了表哥一眼,你爷最疼你,咋会掐你?

可表哥还是一脸惊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断成三截的香,像是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

姥爷确实最疼表哥。表哥小时候在老院住,姥爷天天背着他去赶集,给他买糖人买玩具。表哥上大学那年,姥爷把攒了大半辈子的钱全拿出来,塞给他,说别省着,吃好点。这次姥爷走得急,脑溢血,凌晨三点多没的,表哥在外地出差,赶回来的时候,姥爷已经入殓了。

是不是你爷怪你没赶上?二舅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香,扔进旁边的火盆里。

火盆里的纸钱地一下燃起来,火苗窜得老高,映得姥爷的遗像忽明忽暗。表哥没说话,只是盯着那两个红印子,脸色越来越白。

那天晚上,表哥的手指就肿了起来,像根发面的馒头,亮堂堂的,碰一下就疼得钻心。二舅找了些红花油给他抹,没用;又找了村里的土郎中,给了瓶黑药膏,贴上更疼,表哥半夜疼得睡不着,在院子里来回走,像只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我妈说,这是姥爷的气没消,得让表哥去跟姥爷说说话,认个错。

第二天一早,表哥就跪在灵前,对着遗像说了半天,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说工作太忙脱不开身,说对不起姥爷。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哭得像个孩子。

可他的手指还是肿着,一点没消。

二舅有点急了,说要不再去上柱香试试,说不定姥爷见他认错了,就不生气了。表哥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这次上香很顺利,香一点就着,火苗安安静静的,不大不小。表哥捧着香,拜了三拜,小心翼翼地往香炉里插。

就在香插稳的那一刻,他又地叫了一声,手猛地缩回来。

这次不是食指,是中指,上面又多了两个红印子,跟食指上的一模一样,圆圆的,红得发紫。

他还在!表哥吓得往后退,差点坐在地上,爷还在掐我!

堂屋里的人都吓坏了,二舅赶紧把他扶起来,我妈去拿了张黄纸,在他手上绕了绕,嘴里念念有词:爹,孩子知道错了,您别吓他了,消消气吧......

黄纸烧了之后,表哥的手好像没那么疼了,但还是肿着。他不敢再靠近灵堂,整天躲在西厢房里,门都不敢出,眼睛一闭就说看见姥爷站在床边,穿着那件蓝布褂子,脸青青的,盯着他的手看。

二舅说,这怕是邪乎事,得找个懂行的来看看。

来的是邻村的陈婆婆,据说年轻时能见着些不干净的东西。她头发全白了,梳得整整齐齐,拄着根拐杖,走路慢悠悠的,眼睛却很亮,像能看透人心。

一进堂屋,她就没看我们,径直走到灵前,对着姥爷的遗像拜了拜,然后拿起香炉里的香灰闻了闻,又看了看地上的火盆。

怨气不轻啊。她咂咂嘴,声音像破锣。

二舅赶紧把表哥拉过来,让她看手上的红印子。陈婆婆捏着表哥的手,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又摸了摸,点点头:是他掐的,没错。

那咋办啊?我妈急了,他知道错了,姥爷咋还不消气?

陈婆婆没说话,走到西厢房门口,往里看了看,又走到院子里,抬头看了看天,最后指着老院墙角的那棵老槐树:他在那呢。

我们都往老槐树下看,树下空荡荡的,只有个石碾子,是姥爷以前用来碾米的。

在哪呢?二舅揉了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