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桑林夜钓(1 / 2)

老顾的指甲掐进鱼竿防滑套时,塑料发出细碎的声,像被捏疼的虫豸。水面上的夜光漂突然往下顿了两寸,荧光绿在墨色水面上划出道残影,又猛地窜起半尺,鱼线地绷紧,线轴发烫,烫得他掌心的汗都冒了白烟。

好家伙。他啐掉嘴里的烟蒂,烟屁股在泥地上弹了弹,火星溅在刚钓上来的小鲫鱼鳞片上,没留下半点痕迹。身后的桑树林里,蝉鸣不知何时歇了,只剩叶子摩擦的声,密得像有人踮着脚在走,每一步都踩在他后颈的汗毛上。

他下午来的时候,这片林子还疏疏落落,枝桠间能看见对岸的灯火,像撒在黑布上的米粒。可现在,树影密得像堵墙,连月光都漏不下来,只有自己脚边这圈被头灯照亮的地方,像口没盖的井。

邪门。老顾摸出烟盒,抖出最后一根烟,打火机响了三下才打着。火光映出他眼角的疤,那是年轻时跟人抢地盘,被王老头用酒瓶子划的——那老头年轻时也是条狠茬,后来老了才收心,天天扛着鱼竿在河边耗着。

鱼线突然松了劲。

老顾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收线,线头上只剩个咬碎的鱼钩,钩尖挂着半片银白色的鱼鳞,薄得像纸,在头灯光下泛着冷光。他正纳闷这河里的鱼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力道,后颈突然掠过一阵阴风,带着股河泥混着腐草的腥气,像有人对着他领口呵气。

他猛地回头,头灯光柱扫过桑树林,枝桠交错的阴影里,有个佝偻的影子晃了晃,手里似乎还拄着什么,是哪个兔崽子装神弄鬼?

年轻时在道上混过的狠劲涌上来,他攥紧鱼竿,指节泛白。这鱼竿是王老头送他的,三年前那老头淹死在这河里,家人清理遗物时,他硬抢过来的——当时还骂骂咧咧,说死老头的东西,留着也晦气,现在却成了他唯一的依仗。

顾老三,你倒是回头看看啊。

苍老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像砂纸磨过朽木,带着股水泡过的黏腻感。老顾浑身汗毛倒竖,这声音......分明是王老头!他记得那天也是这样的阴雨天,王老头在这河段钓起条三斤重的鲶鱼,狂喜着往后退时踩空了岸坡,等捞上来时,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嘴里还叼着半截跟他现在抽的一个牌子的烟。

头灯光柱抖得厉害,扫过水面时,老顾看见自己的影子旁边,还映着个模糊的轮廓,脖子歪成个诡异的角度,正随着水波晃悠。那影子没有头灯,却能看见手里拄着根竹竿,跟王老头生前用的那根一模一样。

别装了!他吼了一声,声音撞在桑树林里,弹回来变成细碎的笑,像有无数人躲在树后抿嘴。鱼竿突然被猛地往下拽,力道大得差点脱手,他踉跄着往前扑了半步,膝盖磕在一块尖石头上,疼得钻心,血瞬间把裤腿浸得发黑。

水面炸开个水花,不是鱼跃的弧线,是个不规则的漩涡,像有什么东西从河底翻上来。老顾的头灯光正好照在那里,一张浮肿发白的脸仰着,眼睛半睁着,眼球上蒙着层白雾,正是王老头!他嘴里还叼着半截没烧完的烟,烟灰顺着嘴角往下淌,混着河水凝成黑泥。

钓着了......王老头的声音从水里冒出来,泡泡顺着嘴角往上翻,每个泡泡破灭时都溅出点黑渣,你看这鱼鳞,多亮......

老顾吓得魂飞魄散,撒手就要跑,脚踝却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低头一看,是团深绿色的水草,缠着几根钓鱼线,线头上还挂着个锈迹斑斑的鱼钩,正往他裤腿里钻。他掏出折叠刀胡乱砍,刀刃砍在水草上像切在棉花上,软乎乎的,反而被水草缠得更紧,刀身很快爬满了滑腻的绿藻。

顾老三,上次借你的抄网还没还呢。王老头的脸还浮在水面,头发像水草一样散开,缠住了老顾垂在水里的鱼线,我等你等得好苦啊......

老顾这才发现,周围的桑树林不知何时变得漆黑一片,只有自己脚边这圈亮着,像被无形的墙围起来。他想起王老头下葬那天,自己因为跟人赌钱没来送葬,当时还骂骂咧咧说死个糟老头有什么看头。现在想来,那天的风也是这样,带着股河腥气,吹得人后颈发凉。

水草已经缠到膝盖,冰冷的触感顺着皮肤往上爬,像无数只小虫子在钻。他突然看见桑树林深处有团昏黄的光,像是有人举着马灯在走,光里飘着点火星,像谁在抽烟。

这边!这边!他扯着嗓子喊,声音劈了叉。那灯光顿了顿,慢慢移过来,照出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是王老头的遗孀,张老太。上个月她中风卧病在床,半边身子不能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咋在这儿?张老太的声音含混不清,嘴角流着涎水,顺着下巴滴在蓝布衫上,洇出个深色的圆点,老王头说你今晚来......让我把这个给你。她颤巍巍递过来个东西,是只锈迹斑斑的抄网,网眼里缠着几根白头发,细看之下,发根还沾着点黑泥。

老顾吓得后退,抄网掉在地上,滚到水边。水面突然涌起个漩涡,把抄网卷了进去,王老头的脸跟着沉下去,嘴里还嘟囔着:不够......还少个鱼护......

鱼护在这儿!桑树林里突然传来个年轻女声,老顾浑身一僵——这是他女儿顾晓梅的声音!他女儿去年跟个外地男人跑了,至今没音讯,警察说在下游发现她的红裙子时,鱼护正套在她头上,脖子上有圈青紫色的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