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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跟着回来的(2 / 2)

我手里的筷子\"啪\"地掉在地上。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下来,路灯的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只巨大的蝴蝶,翅膀张开着,正缓缓扇动,边缘的银线在光里闪着冷光。

现在那只扎染蝴蝶早就被我用报纸包了三层,扔进了小区外的分类垃圾桶。可每个下雨的夜晚,我总能听见窗帘后面有翅膀扇动的声音,细细的,像大理古城的雨声,又像有人在用指甲刮玻璃。有次我半夜起来看朵朵,发现她枕头底下放着块蓝白色的碎布,是从那只蝴蝶上撕下来的,上面还绣着半只眼睛,黑丝线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光,瞳孔里似乎有东西在动。

前几天整理行李箱,在夹层里摸到个硬东西,掏出来一看,是颗靛蓝色的纽扣,圆润饱满,和大理老太太蓝布衫上的一模一样。纽扣背面刻着个小小的\"蝶\"字,用指甲抠了抠,掉下来一层粉末,凑近闻,有股淡淡的血腥味,混着大理巷子里的霉味。

母亲那天来送饺子,看见纽扣突然变了脸色,银镯子\"哐当\"掉在地上。她捡镯子时,我发现她手腕内侧有块淡蓝色的印记,形状像只蝴蝶。\"那老太太......是不是右眼年前,你爸刚走那会儿,我带着你去过大理,也遇到个卖扎染的,跟你说的一模一样。她当时给了我块蝴蝶布,说能让你爸'跟着回来'......\"

我突然想起朵朵说过的话,想起蝴蝶翅膀上的人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母亲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说她当年真的把布带回来了,说那半年总觉得你爸就在屋里,说后来布上长出了眼睛,她吓得连夜烧了,可手上的蝴蝶印再也没褪去过。

朵朵最近又开始说胡话了。昨天她指着墙上的婚纱照,突然说:\"妈妈,照片里有好多小蝴蝶。\"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照片上的我穿着洁白的婚纱,笑得一脸幸福,可仔细看,婚纱的蕾丝花边里,确实藏着无数只蓝白色的小蝴蝶,每只翅膀上都有张模糊的人脸,像极了我自己,也像极了那个大理的老太太。

刚才整理衣柜,发现那件在大理买的白衬衫上,不知何时落了无数个蓝白色的小点,密密麻麻的,像蝴蝶的卵。而衬衫的领口处,别着颗靛蓝色的纽扣,背面的\"蝶\"字被磨得发亮,仿佛被人反复摸过。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窗帘后面传来\"沙沙\"的声音,这次格外清晰,像有什么东西正从缝隙里钻进来。

朵朵在客厅里突然笑了,奶声奶气地喊:\"蝴蝶阿姨,你终于来啦。\"

我攥着衬衫的手指关节泛白,布料上的蓝点蹭在掌心,像沾了层冰凉的颜料。客厅里的笑声还在继续,混着翅膀扇动的\"沙沙\"声,像无数只蝴蝶正从打开的窗户涌进来。

\"朵朵!\"我冲出去时,正看见女儿踮着脚往窗台上爬,小手伸向玻璃外——雨幕里飘着成片的蓝白色蝴蝶,每只翅膀都在路灯下泛着银光,密密麻麻地贴在玻璃上,翅尖的银线刮得玻璃\"滋滋\"响。

最前面那只最大的蝴蝶停在朵朵指尖对应的位置,翅膀缓缓张开,露出里面绣着的人脸——这次看得格外清楚,眉眼像极了母亲年轻时的模样,嘴角却咧着老太太般诡异的笑。

\"妈妈你看,阿姨带朋友来啦。\"朵朵的手指在玻璃上跟着蝴蝶移动,掌心的红痕又冒了出来,比上次更深,像要渗出血,\"她说外婆也在里面,让我跟她们走。\"

我一把将她拽下来搂在怀里,后背撞上电视柜,机顶盒\"哐当\"掉在地上。玻璃上的蝴蝶突然躁动起来,翅膀拍打的声音像骤雨打在铁皮上,蓝白色的翅尖开始渗出血丝,在玻璃上画出蜿蜒的线,像极了大理巷子里的青石板路。

\"别碰她们!\"母亲不知何时站在玄关,手里举着把菜刀,银镯子在刀柄上缠了三圈,\"这些不是蝴蝶,是'引魂蝶'!当年你爸......\"她的声音突然卡住,眼睛死死盯着玻璃,菜刀\"当啷\"掉在地上——最大那只蝴蝶的翅膀上,人脸变成了父亲的模样,正隔着雨幕朝我们笑。

朵朵突然在我怀里挣扎,小手指着母亲的手腕:\"外婆的蝴蝶飞走啦!\"我低头看去,母亲手腕内侧的淡蓝色蝴蝶印正在变淡,而玻璃上那只蝴蝶的翅膀上,多了块一模一样的印记,随着翅膀扇动微微发亮。

\"烧了它!把纽扣烧了!\"母亲突然疯了似的扑向茶几,我放在上面的靛蓝纽扣正在发烫,表面渗出细密的水珠,像在流汗。她抓起纽扣就往厨房跑,我抱着朵朵跟过去时,正看见她把纽扣扔进煤气灶,蓝色的火苗\"腾\"地窜起来,带着股焦糊的腥气。

纽扣在火里发出\"噼啪\"的响声,玻璃上的蝴蝶突然集体颤抖起来,翅膀上的人脸开始扭曲,像被火烤化的蜡。最大那只蝴蝶猛地撞向玻璃,翅尖的银线插进玻璃缝里,硬生生划出道裂痕,雨水顺着裂缝渗进来,滴在地板上,变成蓝白色的小蝴蝶,在瓷砖上跳着圈。

\"她们怕火......\"母亲瘫坐在地上,看着火苗里渐渐变黑的纽扣,眼泪突然涌出来,\"当年我没敢烧干净,留了块碎布......藏在你爸的牌位后面......\"

我这才明白,母亲手腕上的蝴蝶印不是胎记。那些跟着回来的,从来不止一只蝴蝶,而是三十年前那场未了的执念,借着大理的雨,顺着血脉找了回来。

火苗熄灭时,玻璃上的蝴蝶已经消失了,只留下密密麻麻的银线划痕,像张巨大的网。朵朵趴在我肩头,小手指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妈妈你看,她们飞走了,往西边飞了。\"

西边是大理的方向。

第二天清理厨房时,我在煤气灶的灰烬里找到块烧焦的碎片,蓝不蓝黑不黑的,捏在手里像块脆骨。母亲把碎片埋进了阳台的花盆,说这样就能把\"她们\"困在土里,再也飞不出来。

可昨天浇花时,我发现那盆绿萝的叶子上,长出了蓝白色的斑点,形状像缩小的蝴蝶翅膀。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朵朵的画画本上,突然多了一页画——无数只蓝白色的蝴蝶围着三个牵手的人,一个扎小辫的女孩,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还有个模糊的男人轮廓,脖子上挂着颗靛蓝色的纽扣。

画的右下角,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等我们回来\"。

现在每个晴天,我都会把所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但阳光总能透过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无数只停在地上的小蝴蝶,翅膀微微颤动,仿佛下一秒就要飞起来。

母亲的银镯子再也没戴过,她说戴上就听见翅膀扇动的声音。那天我在她的首饰盒里找剪刀,发现镯子下压着张泛黄的照片,是三十年前的大理巷口,年轻的母亲站在扎染摊前,摊主老太太的右眼,和母亲的一模一样。

照片背面写着行小字,是母亲的笔迹:\"蝴蝶认亲,三代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