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在人潮中艰难地往前挤,跟逆流而上的小船似的,每走一步都得费好大劲。挤攘间,胡烨也听到了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议论——有人在说自家知青孩子在农村多苦,每天干农活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还得抽时间复习;有人在愁买不到书,孩子高考可咋办;还有人在回忆自己年轻时候读书的日子,可惜十年蹉跎,好多知识都忘了。
胡烨心里也跟着发酸。这十年,多少人的学业被迫中断?就算是读完了初高中,也大多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书本知识早就荒疏了。他们有的去了田间地头,用汗水种地;有的进了工厂车间,用青春搞生产。那双握惯了锄头、机器的粗糙大手,现在再拿起书本,都觉得陌生得很。
如今高考恢复了,希望是有了,可更多的是惶恐——考什么内容?怎么考?用什么复习?大家都跟没头苍蝇似的,不知道该往哪儿使劲。就在这时,上海的《数理化自学丛书》像一道光,传遍了全国的知青点,成了大家眼里的“通关秘籍”,是黑暗中的指路明灯。
也难怪会有这“万人空巷抢一书”的奇观。古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可在1977年的这个冬天,这套书里装的,是沉甸甸的前程,是能改变一家人命运的“金钥匙”。面对这样的诱惑,谁能不动心呢?
“老崔,你看这队伍排得望不到头,真能买到书吗?”胡烨一边挤一边问,语气里满是焦虑,“我听说有人半夜三点就来排队了,书店一开门,能有几个人买到啊?”
“买到书?买到个屁……买到个煤球啊!”老崔嗤笑一声,话刚说一半,又赶紧改口——周围人多,怕说脏话引争议。
胡烨听出了他的意思,故意打趣道:“煤球也行啊!这天儿眼见着就冷了,家里正好缺煤呢!”
“嘿哟喂!你还跟我装糊涂!”老崔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那套《数理化自学丛书》,整个书店就那么点存货,早几天就被抢得差不多了!这次是书店好不容易从出版社仓库里翻出来的陈年旧书,没剩几套了!”
“这么紧俏?”胡烨故作惊讶,心里却更急了。
见胡烨这么关心,老崔来了兴致,凑到他耳边,声音压得更低了:“老弟,你晓得伐?这套书是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六十年代初出的,当年多少老教授花了心血编的!可惜啊,刚出版没几年,就赶上‘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被批成‘修正主义言论’,这书也跟着遭了殃。”
他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惋惜:“到了这近十年,就更惨了!说这书是跟‘上山下乡’唱反调,勒令销毁!成捆成捆的书,要么被烧了,要么被当废纸卖了,能存下来的,那可真是凤毛麟角!”
“那……为啥不重新印啊?出版社没有母版吗?”胡烨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
“问得好!你可真是问到点子上了!”老崔一拍大腿,声音也提高了点,又赶紧压低,“要是能印,还用得着这么抢?问题就是母版没了!早不知道弄哪儿去了,出版社现在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胡烨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跟坠了块石头似的:“那这些人还排着队,是等着书店再调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