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手脚麻利点!赶天亮前,全给我挪到‘饭店’地去!”会计提着一盏昏暗的马灯,压着嗓子催促。昏黄跳动的光晕扫过年轻后生们紧绷的脸庞,汗珠在他们额角反射着微弱的光。
镰刀割断茎秆的“嚓嚓”声急促而凌乱,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远处山道上,隐约传来驴车轱辘碾压土路的沉闷声响,不知谁家夜啼的孩子尖细的哭声,被山风撕扯得断断续续,飘散在空旷的山野里,更添几分凄凉。
刘队长被分派了另一桩差事——守着村西那片红薯地。这边的“戏法”更邪乎。十几个精壮后生,在几个小队长指挥下,吭哧吭哧地把二十亩地的红薯秧子,连根带土小心地挖出来,密密麻麻地移植到事先选好的一亩“风水宝地”上。
土坷垃一层层垫上去,硬生生垒起三尺多高的“浮土山”,那些绿油油的红薯秧子就颤巍巍地站在“山顶”,根须悬空,全靠烟,辛辣的烟雾也呛不散心头那股浓重的阴霾。他看着那些后生忙活,就像看着一群沉船上的水手,徒劳地想把漏水的船底垫高。
验收组来的前一晚,整个大槐沟大队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月黑风高,几十盏马灯鬼火般晃动在红薯地边。
生产队长亲自督阵,指挥着人用喷雾器,把兑得齁咸的盐水,细细地喷洒在每一片红薯叶子上。冰冷的水雾弥漫开来,带着浓重的咸腥气。
天快亮时,露水凝结在叶片上,混着未干的盐水,形成了一层白蒙蒙的“霜”,在微弱的晨光里,真像结满了霜花的糖葫芦,透着一种精心炮制的、虚假的丰饶。
东方刚泛起鱼肚白,验收组的吉普车卷着尘土开到了河滩地边。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一夜之间,“饭店”那块原本寻常的土地上,荞麦垛堆得小山一样高!金黄的麦垛在晨光中反射着刺眼的光,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大队书记深吸一口气,猛地扯开破锣嗓子,吼了一句秦腔:“王朝马汉一声唤——!”吼声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栗。
早已埋伏在附近的十几个棒小伙应声而动,“哗啦”一声掀开盖在另一侧的巨大草帘子!哗!昨夜紧赶慢赶脱粒下来的荞麦颗粒,金灿灿地堆积如山,形成一片耀眼夺目的金色“海洋”!惊飞的麻雀扑棱棱地冲向天空。
戴着厚厚眼镜片的县里验收员,面无表情地推了推眼镜框,掏出钢笔和记录本。大队会计的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手心在裤缝上蹭了又蹭,还是湿漉漉一片。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尽全身力气报出那个早已排练过无数遍、此刻却重如千钧的数字:
“报告领导!东岭坡高产试验田,实收总产量……一万两千一百三十二斤八两!”
他顿了顿,咽了口唾沫,声音拔高,带着孤注一掷的尖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