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让你来给我洗澡?”佟萍萍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淬了毒的尖锐,“还不是嫌我脏吗?”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了过来。
冯淑琳拿着毛巾的手瞬间僵在半空!她愕然地看着佟萍萍,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完全无法理解这种扭曲的逻辑!冯秋雷那满腔快要溢出来的心疼和小心翼翼,在佟萍萍眼里,怎么就变成了“嫌弃”?“她既然说她脏,又为何提到只有自己才能有资格来给她擦洗?难道在她眼里,我冯淑琳也脏吗?”
她侮辱自己,自己可以不必计较。可冯淑琳搞不懂!她想不通!在她看来,佟萍萍如今名声扫地,档案里钉着耻辱的铁钉,招工招干的路彻底堵死,在这穷山沟几乎就是绝路!冯秋雷虽然木讷点,家底薄点,可他是真心实意把她当宝!嫁给他,安安稳稳过日子,生儿育女,把不堪的过去死死埋进黄土里,这是眼下最好、甚至是唯一的出路!为什么佟萍萍要竖起满身尖刺,把最后这点温暖也狠狠推开?她那点残存的自尊和倔强,到底在守护着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难道比活路还重要?
冯淑琳沉默了。她默默地帮佟萍萍擦干身子,换上干净的旧衣裳,扶她躺下。掖好被角,吹熄煤油灯。昏暗的光线里,她能感觉到佟萍萍身体僵直,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坚冰。?
掩上沉重的木门,隔绝了窑洞里令人窒息的冰冷和沉默。冯淑琳深吸了一口外面带着黄土腥味的凉气。抬眼就看到冯秋雷还蹲在院子里,正咧着嘴,露出两排白牙,冲着紧闭的窑门傻笑。他额头上全是汗,裤腿和布鞋上沾满了刚才劈柴烧火蹭上的黑灰,但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刚刚完成了一项拯救世界般的伟大任务。
“淑琳姐!洗好了?她……她好些没?水够热不?我再去烧点?”冯秋雷蹭地站起来,搓着手,满脸期待和不安,像个等待老师表扬的小学生。
冯淑琳看着他那副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模样,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她走到院角的石槽边,那里放着一盆刚才给佟萍萍洗完澡倒出来的、已经变得温吞浑浊的脏水。她弯腰,双手端起那沉重的木盆。
“秋雷。”冯淑琳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哎!”冯秋雷下意识地应着,脸上还挂着那傻乎乎的笑容,甚至往前凑了一步。
哗啦——!
一盆冰冷刺骨、带着皂沫和污垢的脏水,毫无预兆地、结结实实地,兜头浇了冯秋雷一身!
水珠顺着他震惊僵硬的脸上滚落,流进脖子,浸透了他单薄的粗布褂子。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然后碎成一片茫然和难以置信。他像根木头桩子似的戳在那里,浑身上下滴滴答答,狼狈不堪。灶膛里带出的几点火星沾在湿衣服上,嗤嗤两声,冒出几缕细微的白烟,瞬间熄灭,如同他那刚刚燃起的、炽热满目的希望。
冯淑琳把空木盆“哐当”一声丢回石槽,溅起几点水花。她看着呆若木鸡、狼狈至极的冯秋雷,眼神复杂,有怜悯,有无奈,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和决绝。
“醒醒吧,秋雷。”冯淑琳的声音像深秋的寒霜,刮过寂静的院子,“她心里没你。一丝一毫都没有。你那团火,捂不热她那块冰,只会……烧毁你自己。”
她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踏着满地水渍,径直走进了沉沉的暮色里。留下冯秋雷一个人,站在冰冷的、散发着污浊水汽的院子里,像一尊被遗弃的、湿透的石像。初春的晚风吹过,他猛地打了个寒噤,透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