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香那一声声凄厉的、混杂着恐惧与乞求的哭嚎,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丰女村崭新的村道上激荡起令人窒息的涟漪。她跪在尘土里,涕泪横流,额头磕出的血痕混着泥污,显得既可悲又可怜,那声声“娘错了”的忏悔,更是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状若疯癫的王桂香和神色莫辨的赵小满之间来回逡巡。王嫂子攥紧了拳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与快意;李青山眼神冷冽,肌肉紧绷,如同随时准备扑击的猎豹;孙巧儿则紧张地咬着下唇,眼中满是担忧。
就在这凝滞的、几乎能听到心跳声的寂静中,赵小满动了。
她没有立刻言语,也没有流露出愤怒或悲伤。她只是极其缓慢地,转回了身,目光再次落在那团跪伏于地的、肮脏卑微的身影上。她的眼神很深,像是两口历经千百年风雨侵蚀的古井,映不出太多的波澜,却沉淀了太多难以言说的东西。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她竟然迈开了脚步,朝着王桂香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她的步伐很慢,带着久病初愈的虚浮,却又异常坚定。青色的官袍下摆,轻轻拂过被春日阳光晒得温热的土地。
李青山下意识地想跟上,却被赵小满一个极轻微的手势止住。他停下脚步,目光却更加锐利,紧紧锁定着王桂香任何一丝细微的动作。
赵小满走到王桂香面前,停下了。她没有弯腰,没有伸手去扶,只是垂眸,静静地俯视着这个曾经给予她无数噩梦、如今却如同烂泥般瘫软在她脚下的妇人。
王桂香似乎感受到了她的靠近,哭嚎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她抬起那张污秽不堪、布满泪痕和血污的脸,用那双浑浊而充满恐惧的眼睛,仰望着赵小满。逆着光,赵小满的身影在她眼中显得格外高大,如同不可逾越的山峦,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你错了?”
赵小满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平静得近乎冷酷。
王桂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点头,声音嘶哑:“错了!娘真的知道错了!小满,你大人有大量……”
赵小满打断了她,缓缓摇头,眼神里是一种穿透了个人恩怨、看到了更广阔悲剧的复杂情绪。
“不,”她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你没错。”
这话一出,不仅王桂香愣住了,连周围的村民也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王嫂子更是急得差点喊出声。
赵小满的目光仿佛透过王桂香,看到了更深远的地方,看到了这千百年来的沉沉暮霭。
“在那个家里,女人是牲口,是物件,是可以随意打骂、用来换钱的工具。”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你,我,乃至这天下无数女子,在很多人眼里,从来就算不得是‘人’。”
“你苛待我,践踏我,不过是因为你也是从那套规矩里爬出来的,你被它驯化了,你也只能靠着践踏比你更弱小的人,才能在那样的家里,找到一丝可怜的存在感。”
她的话语,像是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剥开了温情脉脉的伦理外衣,露出了内里血淋淋的、基于性别压迫的残酷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