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婆婆的留下,起初并未在丰女村引起太大波澜。她大多时候只是蜷缩在柳绣娘工坊的角落,抱着一碗稀粥,沉默地望着女户们忙碌,那双曾迸发过精光的眼睛大多数时候是浑浊而涣散的,仿佛那日的激动只是回光返照的错觉。
柳绣娘心善,给她找了件干净的旧衣,安排了住处(在工坊旁搭了个简易窝棚),她也只是木然地接受,甚少言谢。女户们只当她是个可怜又有些痴傻的老婆子,除了每日送些饭食,并不多加打扰。
转机发生在一个细雨绵绵的下午。工坊内,柳绣娘正带着人处理一批品相稍次、不适合做食用粉条的淀粉。这些淀粉颜色略暗,或有细小杂质,正商量着是否掺入饲料或是下次制作时降级处理。
一直沉默的周婆婆忽然动了。她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到那盆次等淀粉前,枯瘦的手指捻起一点,在指尖细细揉搓,又凑到眼前(尽管她眼睛似乎已很不好)仔细查看,甚至还闻了闻。
“…暴殄天物…”她忽然嘶哑地嘟囔了一句,声音虽小,却在淅沥的雨声中格外清晰。
柳绣娘一愣:“婆婆,您说什么?”
周婆婆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似乎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光亮:“…此物…只是澄滤未尽,火候稍欠…并非劣质…稍加处理…乃是…上好的‘纱料’胚子…”
“纱料?”柳绣娘和周围的女户都愣住了。
周婆婆不再多说,她仿佛被某种久远的记忆驱使着,用一种与她年迈体衰极不相称的、异常固执的语气要求道:“…给老身…一口小锅…清水…再寻些…皂角…草木灰…要细箩…细纱…”
她的要求古怪,但柳绣娘见她难得清醒主动,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让人依言取来了东西。
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女户都看得目瞪口呆。
只见周婆婆将那盆次等淀粉倒入一个小陶盆中,并不直接加水,而是先取来细箩,将淀粉又细细筛过一遍,去掉肉眼难见的微小颗粒。然后,她取来温水,却不是直接倒入,而是少量、分次地加入,同时用一根光滑的木签以一种极其奇特的手法快速搅动,手腕抖动间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
那淀粉在她手下,并未立刻成糊,而是逐渐变成一种极其细腻、均匀的浆液。接着,她将少许溶解过滤后的皂角水和极细的草木灰水缓缓滴入浆液中,继续搅拌。
“此乃…褪涩…增韧…”她口中喃喃着旁人听不懂的词语。
准备就绪后,她竟不用漏勺,而是让柳绣娘找来一片极薄、打磨光滑、中间钻有数十个细密小孔的铜片(原是作坊里废弃的零件)。她将调制好的淀粉浆倒入一个特制的、带细嘴的小陶罐中,然后,在女户们惊愕的注视下,她手持陶罐,对准铜片上的小孔,以一种极其稳定而流畅的手法,轻轻挤压、移动!
瞬间,数十根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晶莹剔透至极的淀粉细丝,如同有了生命般,从铜片小孔中缓缓流出,垂入下方盛着冷水的木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