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混杂着悲凉与愤怒的酸涩猛地冲上张寡妇的喉头。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那两件破衣烂衫,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门缝后王桂香那张麻木的脸。
“就…就这些?!”她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王桂香空洞的眼神毫无波动,嘴唇蠕动了一下:“…没了。死丫头的…晦气东西…都在这儿了。”说完,仿佛完成了某种解脱的任务,猛地就要关上柴门。
“等等!”张寡妇枯瘦的手猛地抵住门板,力道大得让王桂香一个趔趄。张寡妇浑浊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子,狠狠剜向门缝深处堂屋那昏黄的灯光下,那个僵坐不动、如同石雕般的男人背影——赵大柱。
“文书!契纸!”张寡妇的声音如同裂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陈里正说了!文书契纸!两相为凭!五丫头的命根子!拿来!”
门内死寂片刻。赵大柱的身影在灯光下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却依旧没有回头。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摸索声,接着,一只枯瘦的手从门缝里伸出来,指间捏着两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纸。
正是那张摁着三个刺目红指印的断亲文书,以及那张拼合在一起、前半官印模糊、后半浸染暗红血迹、刻着古老箴言的残破地契!
张寡妇一把夺过,冰凉的纸张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她看也不看,迅速地将这两张承载着血泪与唯一生机的纸,仔细地、郑重地折叠好,塞进那个装着破衣烂衫的灰布包袱最深处。然后,她将那轻飘飘的包袱,如同护着稀世珍宝般,紧紧系在门板上昏迷少女的身侧。
做完这一切,她枯瘦的脊背挺得笔直,浑浊的眼睛最后冷冷地扫了一眼那扇冰冷的柴门,和门缝后那张麻木空洞的脸。
“关门吧。”她的声音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黄泉路上碰见了,也只当是…陌路人!”
柴门在王桂香麻木的动作下,吱呀一声,重重关上!落闩的声音沉闷而决绝,如同斩断最后一丝血脉的铡刀!
门板再次被抬起。这一次,抬向的,是村西头那座废弃多年、早已破败不堪的土地庙。那是张寡妇唯一的栖身之所,也将是赵小满在这冰冷人世,暂时停泊的孤岛。
寒风呜咽,卷起地上的枯草败叶,打着旋儿追逐着这小小的队伍。月光惨白,将门板、人影和那轻飘飘的包袱,拖出细长而孤寂的影子。
村道崎岖而漫长。每一步颠簸,都让门板上昏迷的少女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张寡妇紧紧跟在旁边,枯瘦的手不时探探赵小满冰冷的额头和微弱的鼻息,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滚落,砸在冰冷的门板上,迅速凝结成冰。
包袱紧贴着赵小满冰凉的身躯。那里面,是两件无法御寒的破衣。
更深处的,是两张浸透了鲜血与冰冷判决的纸。
一张,宣告着她与过去一切的彻底割裂。
另一张,指向一片荒芜贫瘠、鸟兽绝迹的沙河滩。
破衣裹契,寒夜独行。
前路是漏风的破庙,是贫瘠的沙荒,是凛冬的酷寒,是悬于一线的生命。
唯一的凭证,是那纸上的血色箴言,和眉间那道几乎隐没的、大地血脉般的印记。
风,更紧了。呜咽着,仿佛在为这无家可归的灵魂低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