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听说牛眼泪能看见“脏东西”,是在爷爷去世后的第三个月。
那时候我刚辞掉城里的工作,回老房子收拾他的遗物。老房子在山脚下,青瓦土墙,墙根爬满了墨绿色的爬山虎,风一吹就沙沙响,像有人在耳边低声说话。爷爷的房间在东头,窗对着后山的坟地,我推门进去时,一股混合着樟木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桌上的搪瓷杯还摆着,杯底沉着半杯早就干硬的茶叶。
收拾到衣柜最底层时,我摸到个硬邦邦的布包,拆开是个巴掌大的木盒,里面铺着暗红色的绒布,放着一小瓶透明液体,瓶身没有标签,只有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爷爷的字迹,歪歪扭扭写着“牛泪,慎用”。我愣了愣,小时候听他讲过,说牛通人性,临死前掉的眼泪能照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可那时候只当是老人口中的玩笑,没成想他真的留了这个。
当晚我住在了老房子。山里的夜比城里黑得多,没有路灯,只有月亮挂在树梢,把影子拉得老长。我躺在爷爷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窗外有动静,像是有人踩着落叶在走,脚步声忽远忽近。我壮着胆子爬起来,走到窗边往外看,后山的坟地在月光下一片惨白,墓碑的影子歪歪斜斜,没什么异常。可刚要转身,眼角余光瞥见窗台下有个黑影,蹲在那里,像是在捡什么东西。
我吓得一哆嗦,再定睛看时,黑影又没了。冷汗顺着后背往下淌,我想起那个装着牛眼泪的瓶子,鬼使神差地摸了出来。瓶身冰凉,液体在里面晃了晃,发出轻微的声响。“就试一次,”我对自己说,“要是真能看见,就知道是不是爷爷回来了。”
我拧开瓶盖,用指尖蘸了一点,轻轻抹在眼皮上。液体有点凉,带着股淡淡的腥气,刚抹完没什么感觉,可过了大概半分钟,眼前突然一沉,像是有层雾被拨开了。我再看向窗外时,全身的血都冻住了——窗台下那个黑影还在,不是蹲着,是飘着,离地面有半尺高,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很长,遮住了脸。
那是个女人的影子。
我捂住嘴,不敢出声,眼睁睁看着她慢慢抬起头,头发往两边分开,露出一张青紫的脸,眼睛是两个黑洞,没有眼白。她好像察觉到我在看她,缓缓朝窗户飘过来,脸贴着玻璃,黑洞洞的眼睛盯着我。我能看见她嘴角在动,像是在笑,可没有声音,只有一股寒气从玻璃缝里渗进来,冻得我牙齿打颤。
我猛地闭上眼,蜷缩在墙角,双手抱住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敢慢慢睁开眼,再看窗外,黑影不见了,月光还是那样白,可我总觉得那片月光里藏着什么,盯着我看。
接下来的几天,我总能看见那个女人。有时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背对着我,梳着头发,头发掉在地上,缠成一团;有时在厨房的水缸边,弯着腰,像是在捞水里的东西,水缸里的水泛着黑,飘着几根长发;最吓人的一次,是我晚上起夜,走到院子里,看见她站在爷爷的坟前,手里拿着个布娃娃,娃娃的脸是用红纸画的,眼睛也是两个黑洞。她听见我的脚步声,慢慢转过身,布娃娃的头“咔嗒”一声转了过来,对着我。
我实在受不了了,找了村里的王婆婆。王婆婆是个懂“门道”的人,小时候我受了惊吓,都是她给我叫魂。我把事情跟她说了,她叹了口气,说:“那瓶牛眼泪,是你爷爷当年为了找你奶奶,特意求兽医要的。”
我这才知道,奶奶在我出生前就没了。那年夏天,奶奶去后山采蘑菇,走迷了路,等到村里人找到她时,已经没气了,手里还攥着一把毒蘑菇。爷爷受不了这个打击,总说奶奶还在,到处找她。后来听人说牛眼泪能看见鬼,就去求镇上的兽医,等一头老牛临死前,接了几滴眼泪。
“你爷爷抹了牛眼泪,真看见你奶奶了,”王婆婆说,“你奶奶跟他说,她舍不得走,还在等他。从那以后,你爷爷就天天拿着那瓶牛眼泪,说要陪着你奶奶。”
我愣住了,原来爷爷留着那瓶牛眼泪,是为了这个。可那个女人,不是奶奶啊。奶奶的照片我见过,梳着齐耳的短发,穿着碎花的衣裳,不是那个长头发、穿蓝布衫的女人。
王婆婆皱了皱眉,说:“你带我去看看那瓶牛眼泪。”
我把王婆婆领回老房子,拿出那个木盒。王婆婆打开盒子,看了看那瓶液体,又闻了闻,脸色一下子变了:“这不是牛眼泪,是尸油调的!”
我吓得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尸油?怎么会是尸油?”
“牛眼泪是透明的,带着点腥味,可这个,闻着有股焦味,是尸油的味道,”王婆婆说,“你爷爷当年肯定是被人骗了,拿错了东西。这东西邪性得很,不是能看见鬼,是能招鬼,招的都是孤魂野鬼,想找个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