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老陈突然抓住我的胳膊,手指冰凉。
我竖起耳朵,听见河面上传来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水里走路,一步一步,慢慢往岸边来。那声音很轻,但在静夜里格外清楚,能听出每一步都踩在水里,溅起的水花很小,却一下下敲在心上。
我拿着手电筒往声音来的方向照,光柱落在水面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但那声音还在近,越来越近,好像已经到了我面前的水里,再往前一步,就能踏上岸。老陈的呼吸声越来越重,抓着我胳膊的手越来越紧,指甲几乎嵌进我肉里。
突然,鱼漂动了。不是往下沉,也不是往上顶,而是横着走,沿着水面慢慢往河中心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拉着线,慢悠悠地走。我心里一紧,刚想提竿,就看见水面上冒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很白,白得像纸,手指细长,指甲缝里夹着点水草。它从水里伸出来,慢慢抓住了鱼漂,橙红色的点一下就被攥住了,再也不动。手电筒的光正好照在那只手上,能看见皮肤的红绳,绳子上挂着个小铃铛,没响,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冷。
我浑身的血都冻住了,手里的手电筒“啪嗒”掉在地上,光柱歪了,照在岸边的泥地上,正好照到刚才那个脚印——现在又多了一个,就在第一个脚印的前面,鞋尖还是朝着河面,像是那东西已经从水里走上来,又往前迈了一步。
“跑!”老陈突然喊了一声,爬起来就往路边跑,小马扎被他踢翻,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哗啦”的响。
我也想跑,可腿像灌了铅,挪不动。我看着那只手还抓着鱼漂,慢慢往水里缩,水面上留下一圈圈涟漪,那圈红绳随着涟漪晃了晃,突然,铃铛“叮”地响了一声。
就这一声,我突然想起去年夏天,听河边看船的老张说过的事——去年六月,有个女的在这河段跳河了,二十多岁,穿的是平底鞋,手腕上系着红绳,上面挂着个小铃铛。听说捞上来的时候,手里还攥着根鱼线,不知道是从哪儿缠上的。
我猛地回过神,爬起来就往路边跑,鱼竿都没顾得上拿。老陈已经跑到车旁边,正哆嗦着开车门,我跑到他身边,看见他脸色惨白,嘴唇发青,说话都不利索了:“看……看见没……那手……”
“别说话,快开车!”我拉开车门,把他推进去,自己也钻进去,反手关上车门。老陈手抖得厉害,钥匙插了好几次才插进锁孔,发动车子的时候,我从后视镜里往河边看,那棵老杨树下,好像站着个黑影,很矮,像是个女的,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细细的,像是我没拿走的鱼竿。
车子开出去老远,我才敢回头,后视镜里的河岸已经变成了一片黑,什么都看不见。老陈还在喘,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发白。我摸了摸口袋,发现烟盒空了,刚才掉在地上的手电筒也没拿,现在想想,幸好没拿——万一回头拿的时候,看见那东西站在身后,我怕是连跑的力气都没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去过通惠河夜钓。老陈也没去,据说他后来把钓鱼装备全卖了,连提都不敢提“夜钓”两个字。有时候我半夜醒过来,还会听见那声“叮”的铃铛响,好像就在耳边,冷得钻心。
前几天我路过通惠河,白天,天气很好,河面上飘着几只野鸭,岸边有老人在散步。我特意绕到上次夜钓的地方,那棵老杨树下,泥地上干干净净,没有脚印,也没有鱼竿。只有河水里,偶尔会冒起一个小水泡,慢慢浮到水面上,破了,没留下一点痕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我知道,那天晚上的事是真的。那只白得像纸的手,那个带着水草的脚印,还有那声冷得钻心的铃铛响,都刻在我脑子里,每次想起来,后背都会冒冷汗。有时候我会想,那天晚上如果我没硬撑着,早点跟老陈走,是不是就不会看见那些东西?可又觉得,有些事,该遇上的,躲不掉。
现在我再也不钓夜鱼了,连傍晚都不钓。天一黑,我就待在家里,关着窗户,拉上窗帘,电视开着,哪怕不看,也得有声音。我怕静,怕黑,更怕听见“哗啦”的水声,怕看见白得像纸的手,怕那只挂着铃铛的红绳,突然缠上我的手腕。
有时候我会想,那个女的,是不是还在通惠河的水里,等着有人来钓她的鱼?等着有人,像她当年攥着鱼线一样,攥着她的手,把她从水里拉上来?可我不敢再去了,我怕我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怕我会变成她,变成那个在水里走路的影子,手里攥着鱼线,等着下一个夜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