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明打开所有窗户,穿堂风顿时涌了进来。“图纸上的尺寸都标清了,”他把图纸递给张师傅,“货架层高、间距都按木箱大小算好的。”交代完这些,他便转身回了铸造车间,而仲昆、张师傅和那名徒工已拿起粉笔,蹲在地上勾勒货架的样板,白色的粉线在水泥地上蜿蜒,很快就将每个货架的位置清晰地标了出来。
这成品库共有三间,每间6米长、5米宽,方方正正的像三个并排的大盒子。仲明早算过,三间能放下20个0.6米宽、3米长的货架——一米以下分三层,正好码放1200箱齿轮,齿轮算下来足足有个;一米以上的三层则专门放空箱,能容下1200个,这样新齿轮的存放就再不会乱了套。隔壁的材料库是两间,仲明在图纸上规划了中心一排背靠背的架子,用12号槽钢焊接,专门用来放圆铁,省得再像从前那样堆在地上占地方。
张师傅捧着图纸反复核算,眉头微微皱着:“这么些活儿,我和徒工俩怕是得干上一周。”仲昆在一旁帮着量尺寸,闻言直起身:“张师傅,您尽量抓紧。我爹原先估的三天,哪想到要做这么多货架,仲明回去准会跟他说清楚的。”
话音刚落没多久,院子里就传来拖拉机突突的声响。金生拉着角钢回来了,车还没停稳就嚷道:“供销社的角钢不够,就13支,我全拉回来了!张师傅先用着,下午我去城里金属公司,把剩下的角钢、槽钢都拉回来。对了,要不要捎点铁棒?”
仲昆想了想:“我去问问我爹。不如再拉两吨铁棒,正好凑满一车。”
他转身往铸造车间走,远远就看见父亲在小仓库里忙活。廷和正站在天平秤前,小心翼翼地称着贵金属,天平两端的砝码轻轻晃动,他眼神专注,连仲昆进门都没察觉。
“爹,有事儿跟您说。”仲昆轻手轻脚地走近。
廷和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带着询问:
“怎么了?”“金生下午进城拉材料,车没装满,能再装两吨铁棒,您看行吗?”
廷和放下手里的砝码:“捎两吨吧,你跟他一起去,金属公司你熟门熟路。”
仲昆应着,转身去找金生。院子里,拖拉机已经发动起来,他把自行车搬到车上,拍了拍车斗:“买完材料我今晚不回厂里了,骑车回家看看。”金生笑着踩下油门,拖拉机冒着黑烟驶出院子,车轮碾过石子路,把午后的阳光都搅得摇晃起来。
廷和站在齿轮厂铁门前,望着扬起的尘土愣了片刻,才转身往车间走。车间的磅秤还在微微晃动,称完最后一批铁棒已是近正午。阳光透过厂房顶部的破玻璃,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中频炉的轰鸣声有节奏地起伏着,廷和掐指算了算:上午开2炉,下午加2炉,刚好够一百二十个齿坯;废品率控制在3%以内的话,每天100个的定额就稳了。
他从中频炉往精密铸造车间走,远远就看见小白正弓着腰,往蜡模里注射石蜡。乳白色的蜡液在模具里慢慢充盈,映得小白鼻尖上的汗珠亮晶晶的。听见脚步声,小白直起身,手里还攥着注射枪:
“师傅,有新任务了?”
廷和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指了指旁边两个正打磨砂型的年轻人:
“看这俩徒弟,现在能顶事了?”
小白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早出徒了!现在我们四个,一天一二百个砂型跟玩似的。”
“那要是抽走一个人呢?”廷和慢悠悠地问,“120个砂型能保住不?”
小白的脸腾地红了,才发觉自己把话说满了。他挠挠头,望着码得整整齐齐的砂型模具,咬咬牙道:“行,加点班呗。”
廷和这才正经起来:“跟你说正事。中频炉那边现在缺人盯岗。仲明要管厂里的大小事,永明是拖拉机厂借调来的,顶不了岗。我还得忙着齿轮钢试验,这边配料也离不了人。想把小孙调过去,他干过中频炉,机灵得很。怕你舍不得”
“师傅看上的人,我哪能舍不得?”小白眼睛一亮,“倒是有个更好的人选——钱师傅现在在家闲着呢。前阵子跟师娘闹离婚,住儿子家去了。论起中频炉操作,他可是老把式,比咱们谁都熟。”
廷和猛地一拍大腿:“你不说我倒忘了!钱师傅比我年轻十多岁,有他在我可就省心了。”
“那我现在就去城里!”小白麻利地放下手里的注射枪,把明天要用的蜡模归置到铁架上,
“这点活不急,我跑趟钱师傅儿子家,保准给您把人请来。”
他说着往车间外走,一面脱下蓝色工装跑到宿舍换衣服去了。廷和望着他的背影,又扭头看向中频炉方向。轰隆的声响里,仿佛能听见齿轮转动的声音。
午后的阳光透过仓库窗,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廷和他走到西院仓库时,焊花正“滋滋”地溅在地面上,张师傅正猫着腰调整焊枪角度,额头上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淌。
“这是一个货架的料?”廷和踢了踢脚边堆着的钢管。
张师傅直起身抹了把脸,焊帽往旁边一搁:“可不是嘛,长短加起来42支。上午干了一个半钟头,下午这又快半小时,还没见个完整模样。”
他敲了敲刚焊好的底座,“就算铆足劲干,一天撑死了也就3个。仓库这二十多个货架,够我折腾一周的。”
廷和蹲下身翻看零件,眉头慢慢蹙起来:
“我原先估摸着就十个八个,还说三天完工,是我想简单了。”
他抬头看了眼仓库墙角堆着的材料,“不急,这些货架也不是等着用的,你悠着点干,千万注意安全。”
从仓库出来,廷和拍了拍裤腿上的灰。上午给村委打的电话没回音,这会儿正好得空,他踩着土路往村委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