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亲情(2 / 2)

“咱们懂机械,又有现成的厂房——就村头那间饲料厂,当年还是我带人盖的。他建议我办个小齿轮加工厂,给拖拉机厂配套。你们看,两天前他把图纸和样品都送过来了,让我研究研究。我想,如果要办厂,少不了你们两个回来帮忙,因此就把你们叫回来了。”

仲昆凑过去,看见图纸右下角盖着拖拉机厂的红印章。正说着,竹帘被掀起一角,仲伟端着饭进来:“先吃饭。”青瓷盘里的饺子堆成小山,咬开时汤汁滋啦溅在粗瓷碗里,混着陈醋的酸香。饭桌上,芹菜牛肉馅的香气混着醋香弥漫开来。廷和老伴往每人碗里添了勺蒜泥,仲昆迫不及待夹起一个咬开,烫得直吸气却仍含糊着喊“香”。杨廷和看着两个儿子狼吞虎咽的模样,眼角皱纹笑成褶子,从柜子里摸出半瓶白酒晃了晃:

“明儿不上班的话,陪爹喝两口?”

仲明忙放下筷子接过酒瓶,给父亲斟了小半杯。酒液入喉,廷和咂摸着滋味开口:“办厂的事……”话没说完就被老伴用筷子轻轻敲了下手腕:“先吃饭,天大的事等垫饱肚子再说。”

“爹,我明天就去办停薪留职。”仲明的话让筷子在醋碟边缘轻轻打了个旋。仲昆跟着点头说:

“销售副经理昨儿找我喝茶。说有人检举我吃回扣。要我把上半年的账目重新整理一下,交给财务科。正好我可以借此机会,也办个停薪留职。等咱们厂建成了以后,我再调动一下。”

说完,他自己拿起酒瓶,向杯里倒满了酒,一抬头一口喝下去了。老伴见状,马上把酒瓶拿了起来,

“少喝点儿酒。你们好不容易凑到一起,不要喝多了。”

说完,向仲昆碗里夹了几个水饺。仲明摸出烟盒,火柴擦燃的光里,看见父亲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密了,像盐碱地上钻出的枯草。当墙响的挂钟敲了七下。杨廷和说:“今天你们不要回去,和你弟弟凑合一宿,明天我把东厢房收拾一下南北两间各按一个双人床,中间按张书桌。以后你们两个回来就住东厢房。”明天一早回去。先不要惊动单位。仲明回去以后翻阅一下加工齿轮的资料,列一个加工机械的清单。把清单送给仲昆,询一下价格。3天之后,晚上你们再跑一趟,回来我们把情况凑一下。这一夜,兄弟三人睡在一起。好长时间没有这个机会,有说不完的话,拉呱到半夜。

挂钟敲过十二下时,仲明听见弟弟均匀的鼾声。月光从窗缝爬进来,在炕席上织出银线。他摸出笔记本,铅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车床、磨床、滚齿机,写到“价格”一栏时,笔尖顿了顿,接着继续写完“停薪留职申请书”。仲昆突然翻了个身,含混不清地说:“等厂盖起来,咱在门口种棵梧桐。”仲明抬起头来,窗外的星星还闪着,像极了年轻时哥仨偷爬墙头看电影,散场后摸黑回家,裤脚沾着草籽,心里揣着没讲完的故事。

天还未破晓,杨廷和的老伴便轻手轻脚起了床。昨晚精心擀好的面条早已备好,她往锅里添了水,待水烧开,便将面条放入锅中,又打了四个鸡蛋,在沸腾的水里做成了荷包蛋,盛出两大碗香气四溢的面条。

睡下不久的仲明,被妈妈做饭的声响惊醒。他披上衣服坐起来,看了旁边熟睡的仲昆,伸手推了推,仲昆却毫无反应。原来仲昆昨晚多喝了一杯酒,此刻睡得正沉。仲明又用力推了几下,仲昆才迷迷糊糊地醒来。两人赶忙穿上衣服,来到厨房,只见妈妈已将面条端到里屋饭桌上,又转身在厨房忙着拌凉菜。她看到两个儿子起来了,连忙说道:

“快吃,别凉了,吃完好赶路,还有二三十里路呢。”

兄弟俩坐在桌前,大口吃着面条,荷包蛋的软糯、面条的筋道,混合着妈妈的关爱,暖了胃,也暖了心。很快,他们便吃完了面条,推上自行车,打开家门。晨曦中,淡淡的曙光洒在乡间小路上,兄弟俩骑上自行车,车轮在路面上滚动,身后传来妈妈的叮嘱:

“路上小心,到了城里记得报个平安。”

他们回头应了声,便在这黎明的微光中,朝着城里的方向疾驰而去,身后的村庄渐渐变小,而妈妈的爱,却如这破晓的晨光,一直温暖着他们前行的路。

1.5炉火重燃

清晨七点,杨廷和踩灭烟头起身,老伴正往灶台添柴,铁锅里的水咕嘟冒着热气。她擦着手从围裙兜摸出句话:

\"儿子们不到六点钟就走了。\"

杨廷和掀起橱柜最底层,他掏出半袋新晒的花生,颗粒饱满的红皮果在粗布袋子里沙沙响:

\"给我找个厚实袋子装足。闵科长爱吃咱后山的小粒花生,去年送的他说炒着下酒最香。\"

二八自行车的链条声碾过青石板路时,天边的太阳还没有冒头。车筐里的布袋随着颠簸轻晃一颠一颠。

翻砂厂的大铁门锈得能刮下渣,传达室老王正往搪瓷缸里撒茉莉花茶。\"老杨!\"老王烧伤的右胳膊不灵便,左手却握得他右手,

\"昨儿见你家老大骑车过,后面还跟着二小子,兄弟俩跟年轻时的你一个模子。\"

车间的玻璃早没了整块的,风卷着沙粒打在墙上沙沙响。三十六个工位空了二十八个,剩下的砂模在日光下泛着冷灰。最年轻的徒弟小白眼窝发青,工装第二颗纽扣总爱崩开,露出锁骨下淡青色的胎记——那是回炉铁水溅的,杨廷和亲手用香油调了獾油膏抹好的。\"师父你闻,\"小白扯着工装领口,化学药剂味混着铁锈味扑来,

\"他们说下月就改喷漆线,让我们戴三层口罩干活。\"

旁边的大刘捏着砂型模具。\"上周锻压车间试车,冲床把老李的劳保手套轧成了布条。\"

窗外的法国梧桐正落叶,往年这时候,车间里该是此起彼伏的\"小心铁水\"喊声,砂箱碰撞声能盖过树上的鸟鸣。远处传来锻压车间液压机的轰鸣。小白说:“锻压车间在试车”

杨廷和的橡胶底鞋踩过办公楼走廊时发出沉闷的声响。供销科的木门嵌着毛玻璃,褪色的铜牌被阳光晒出裂纹,\"供销科\"三个字的漆皮剥落大半,像极了他刚离开的翻砂车间里那台老掉牙的行车。推开办公室门时,穿堂风卷起桌上的报表边角。里间的科长办公室亮着灯,闵科长的背影隔着玻璃晃动,老花镜滑到鼻尖,正对着一本红塑料皮的账本皱眉。杨廷和抬手敲门的瞬间,忽然想起三十年前两人在车间挥汗如雨的场景,那时闵科长还是个总把\"小杨\"挂在嘴边的青葱小伙。

\"老闵!\"木门轴发出吱呀轻响。闵科长惊得抬头,钢笔在账本上划出歪扭的蓝墨水痕。他慌忙起身时带倒了转椅,握住杨廷和的手:

\"你这老东西,上次听说你回老家抱孙子,我这心里空落落的。\"

话音未落便被杨廷和打断,后者从帆布包里掏出油纸包的炒花生:

\"少来虚的,尝尝我婆娘炒的盐焗花生,比你当年在车间偷藏的五香豆强百倍。我今天还给你带了一袋子花生,放在传达室老王那里,回家时别忘了。\"

两人在堆满报表的办公桌前坐下,搪瓷缸里的浓茶腾起热气。闵科长点起烟,吞云吐雾间说起厂里的变故:新厂长是保卫科出身,仗着市里有亲戚挤走老厂长,承包了咱们厂,他一个干保卫的,哪懂厂子?这不,不到两个月就出问题了。听说要转行搞洗衣机的外壳,简直是乱弹琴。供销科的业务员,现在也没有事干。今天正好是小孙过生日,他们六个人借口给小孙过生日。肯定找地方打勾机去了”转过身的又问:

“老伙计,你准备干点儿什么?退休还有几年,不能老闲着。”

杨廷和就把准备齿轮厂的事告诉了闵科长。闵科长说:

“那太好了。你生产齿轮,毛坯是第一道工序,又是你的强项。肯定没有问题。你来的正好。前几天厂长找到我,说厂要转行。一些旧的设备没有用了,打听一下,卖掉还能有点儿收入。我想翻砂车间的中频炉和淬火的炉子,你肯定能用得上。另外,你去年搞的精密铸造那套工具都是新的,你都可以买去。”杨廷和说:“我来一是看看你,二也为这事来的。不过买的话不能我出头。那个厂长肯定会节外生枝。我让我们村的杨洪奎来买,就说要办个农具厂用,反正这个厂长也不懂。只要你把价钱定的低一些就可以了,我现在没有钱。只能借钱买。”

闵科长突然拍桌大笑,震得搪瓷缸里的茶叶上下翻涌:

\"当年你鼓捣精密铸造,全厂都说你瞎折腾,现在倒成了香饽饽!价钱嘛\"他拖长声音拉开抽屉,翻出泛黄的设备清单,钢笔尖在\"中频炉\"三字上画圈,就按废铁价走,剩下的事你别管。你回家等消息吧。有了消息,我告诉仲明,让他转告你。”

杨廷和从供销科走出来,两人肩并肩穿过厂区。翻砂车间的大铁门紧闭,锈迹从门缝里渗出来,像一道陈旧的伤疤。

\"老杨,\"闵科长忽然驻足,指着远处翻砂车间高耸的烟囱,\"你说咱们这代人,是不是就像那炉子,烧完了就该退休?\"

杨廷和望着天边的火烧云,想起车间墙上早已褪色的标语\"大干快上\",想起自己口袋里藏着的齿轮设计图。\"退休?好主意\"他拍了拍闵科长的肩膀说:

“厂子建好以后,我等着你退休。”

暮色漫过村口晒谷场时,他绕过自家青砖房,直接去了村委会,会议室窗缝漏出的烟味里,杨洪奎正用搪瓷缸敲着桌沿布置秸秆禁烧,他便闪进村长办公室,在褪色的藤椅上坐下。椅背上\"为人民服务\"的红字漆已剥落大半,墙根斜倚着半卷去年的扶贫宣传画。

墙上石英钟的大针已转了一圈多,直到会议室门\"吱呀\"裂开道缝。杨洪奎夹着烟进门时带起的风掀动了桌上的《村规民约》。

\"廷和跑的怎样?\"

他拧开保温杯,水汽裹着浓茶味漫过来。杨廷和从帆布包里摸出皱巴巴记录本,从见到闵科长时对方递来的那杯凉白开说起,讲到对方指尖叩着环评报告的声响时,杨洪奎突然用粗粝的手掌拍他肩膀:

\"这事开头顺!如果能把你们厂那几台设备买回来。那大事就去了一半儿。明天咱俩去城东头饲料厂转一转。哪个厂建的时候你帮过忙,图纸是你画的?你再熟悉不过了。咱们去看一看,把不需要的东西处理掉,能用的留下。院子里放了一辆拉货用的拖拉机。平时主要是拉化肥和农药,现在基本不用。留给你们建厂时拉货用。司机是我外甥,用的时候叫一声就行了”。

搪瓷缸重重搁在玻璃茶几上。窗外蛙声渐起时,杨洪奎的烟头在指间闪了一下:

\"城东饲料厂那摊子,图纸还是你当年趴在村委办公桌上画的。\"

月光从窗斜切进来,在杨廷和铺开的信纸上凭着记忆将饲料厂的平面图画出来,准备第二天去饲料厂用。之后反复思考建厂的每一个细节。首先从厂房布局入手。要安排生产加工区、办公区、生活区、仓库(分原料库、工具库、成品库)等。这些都需要明天考察完饲料厂以后才能确定。

1.6确定厂址

次日晨雾未散时,杨洪奎的中山装口袋里揣着两串钥匙,在村委走廊上发出细碎的响。路过杨廷和家时,正见他蹲在门槛上擦皮鞋,铝盆里的水映着初升的日头。二人踩着露水穿过晒谷场,饲料厂的铁门上结着蛛网,杨洪奎用钥匙捅了三次,才听见锈住的锁芯\"咔嗒\"响。

推开大门时惊起几只乌鸦,传达室的破玻璃窗后,积灰的签到本还摊开在1982年的某页。西侧的拖拉机覆着厚灰,停在堆放饲料的大棚里,上面覆盖着一层篷布。东侧枯黄的野草没过膝盖,在晨风里簌簌发抖。杨廷和踩过野草丈量院子,鞋底沾了苍耳子——南北80米,东西100米,生产车间宽18米、长50米,北面的12间青瓦房窗框结着蛛网。东面靠院墙有一排10间红瓦房。东南角有一个约五六米高的水塔。东北角,则是两间男女厕所。整个西院靠北是约1000多平方米的大棚。当时是用来放加工好饲料用的,其余的空地是放做饲料原材料。杨洪奎用拐杖戳了戳12间青瓦房墙根的青苔:

\"这排房改办公区,前头搭个葡萄架,夏天能歇凉。\"

\"老伙计,咱们走一圈儿。\"

杨洪奎话音未落,掌心的钥匙串便在夕阳下晃出细碎的光。他粗糙的拇指摸着金属钥匙,那是属于这座老饲料厂的记忆符码。

南侧双车间像一对沉默的孪生兄弟,西侧门一推开,粉碎机如暮年的巨兽蜷在阴影里,霉味混着尘土钻进鼻腔——这里曾是精饲料车间,1982年的停产通告像道伤疤,至今仍在水泥地上凝结。杨廷和的卷尺拉过15米的距离,300平方的空间里,仿佛还浮动着当年谷物粉碎的轰鸣。

东侧粗饲料车间更显空旷,35米长的厂房吞纳过日均20吨的饲料产量。杨洪奎指着东头三间小屋:\"变电室还留着当年的闸刀,更衣室钩子上说不定还有没拿走的工作服。\"他的声音忽然低沉,1981年邵家村养殖场的瘟疫像场暴雨,冲垮了饲料厂的生命线。鸡舍空了,猪圈荒了,曾经月入四五万的厂子,最终在1982年的寒风中关上了大门。

厂长办公室的门锁转动时,发出铁锈摩擦的吱呀声。褪色的蓝布毛巾还搭在洗脸架上,杨洪奎用它拂去办公桌上的厚灰,露出木纹里的年轮。杨廷和摊开的图纸上,铅笔线条正在唤醒沉睡的空间。精饲料车间:粉碎机的位置将变成毛坯铸造区,淬火池与精密铸造设备将占据西侧。粗饲料车间:600平方的空旷将被机床填满,成品库与检测室建在西侧。质检报告将取代曾经的饲料化验单。12间青瓦房改成办公区,落地窗会把北侧的阳光引进来,覆盖掉如今弥漫的霉味。10间房将改造成宿舍,食堂和餐厅。

\"最关键的是变压器。\"

杨廷和的笔尖敲着图纸边缘,围墙外那台50千伏安的老设备会不堪重负。\"中频炉单台就100kw,得提到200千伏安。\"

他的眉峰拧成川字,仿佛已经看到电网改造的施工现场——电缆要穿过荒草丛生的后院,新的配电房将建在原粗饲料车间的东南角。

夕阳的余晖透过积灰的窗玻璃,在图纸上投下斜斜的光影。杨洪奎忽然指着窗外的老槐树:

\"当年建厂时栽的,现在都碗口粗了。\"

两个男人的影子叠在布满规划的图纸上,像极了旧时光与新未来的握手。粉碎机的锈蚀的躯体将被中频炉取代,霉味终将散尽。当机床的轰鸣再次响彻厂房,那些关于瘟疫、停产、倒闭的记忆,终将沉淀成重生的基石。钥匙串在掌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们踩着满地碎砖走出厂房,身后的老饲料厂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却又在两张布满期许的面孔上,清晰地生长出了新的模样。

杨家庄东有一条河,如银带般绕着村子东南两面蜿蜒流过。河两岸各有几十米洼地,因地势低洼,大多时候只长着芦苇等野草,难见庄稼的影子。前年,农科所的同学给仲伟带来了新希望。同学告诉他,这片洼地适合种稻子,还细心教他种植方法,给了稻种。仲伟跃跃欲试,先试种了半亩。秋天,稻田迎来丰收,收了300多斤稻子,煮出的米饭口感格外好。杨村长得知此事,十分高兴,鼓励仲伟今年扩大种植面积,多施肥再试种一次。如果成功的话,明年动员村里的人把河滩上几十亩的洼地都种上稻子。仲伟照做了,今年的稻子长势比去年更喜人,一直未收割。今日天刚亮,杨廷和就和儿子来到稻田,打算今日割完这半亩多的稻子。他们期待着傍晚两个儿子回来帮忙,一起把金黄的稻谷扛回家,也盼着这河畔洼地,能在明年变成一片片金黄的稻田。

下午四点,阳光还未褪去灼热。仲明和仲昆推开斑驳的木门。院子里,竹筛子盛着新摘的豆角,妈妈坐在矮凳上,正在摘除豆筋,蓝布围裙上沾着几点翠绿。

“哟,可算回来了。”妈妈直起腰,围裙带蹭过竹筛边缘,几粒豆角骨碌碌滚到脚边,“你爹和仲伟去西头稻田割稻子了,说等你们回来搭把手扛稻捆。”她拍掉手上的泥土,目光扫过兄弟俩肩头的帆布包。仲明冲弟弟使了个眼色,仲昆立刻咧嘴一笑,从帆布包里掏出油纸包裹的烤鸭,油香混着八角味扑面而来:

“城里新开的一家北京烤鸭店,热着那”

妈妈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才接过油润的纸包,眼角笑出细密的纹路:

“傻孩子,净乱花钱”

话音未落,兄弟俩已踩着碎步跑出院门。

西头稻田里,稻子已基本割倒,金灿灿铺了一地。父亲弯腰捆扎稻捆,深蓝色中山装后背洇着汗渍;仲伟卷着裤腿弯腰站在田里,稻叶在他晒黑的手臂上划出淡淡红痕。

“明子昆子来了!”

父亲直起腰捶了捶后背,腰间的镰刀随着动作晃了晃,

“搭把手把这几捆扛到地头,等会儿牛车来拉。”

仲明蹲下身,抓起一束稻穗往绳结里塞;仲昆早已扛起两捆稻子,摇摇晃晃往田埂走。夕阳把四人影子拉得老长,只见杨村长赶着牛车来到地头,五个人手忙脚乱将稻捆装上车,不一会就到了杨廷和家门口,四个人把稻子卸到院子里,杨村长挥了挥手,说:“回去啦,”赶着牛车走了。

夕阳的余晖还未完全褪去,院子里已飘来阵阵诱人香气。老伴在厨房忙乎一下午,额头沁着细汗,终于将三盘热菜端上餐桌:红亮油润的红烧肉颤巍巍卧在盘中,肥瘦相间的辣椒炒肉裹着酱汁,清炒油菜翠色欲滴,在暮色里泛着油光。仲昆从城里带回的烤鸭还冒着热气,金黄外皮酥脆得能听见声响,他又快手拌了两碟凉菜,酸脆黄瓜拌海蜇、清香爽口的凉拌木耳,最后往桌上添一碗雪白的豆腐汤,嫩豆腐在汤里晃啊晃,飘着几星葱花和香油。去年地里收的新米煮成米饭,揭开锅盖时,糯香混着柴火味扑面而来。四个爷们搬完稻子,鼻子就被香气勾得直动。仲昆晃了晃烤鸭盒,嗓门里带着得意:

“爹、娘,今儿可让你们尝尝鲜!我特意挑了只肥的,那片鸭师傅手艺绝了,跟我在北京吃的一个味儿!”

杨廷和笑着从碗柜深处摸出半瓶白酒,瓶身上还沾前几天吃饭的油渍:

“累了一天,正好整点白的解解乏。吃完这顿踏实睡,明儿咱爷仨有的是功夫唠正事儿。”

八仙桌上很快摆得满满当当,红烧肉的油香混着烤鸭的焦香,凉菜的酸香和豆腐汤的鲜香在暮色里打着转。灯光下,仲昆忙着给父亲斟酒,也不忘把自己的杯子加满。兄弟仨抢着往彼此碗里添红烧肉。酒过三巡,老爷子的脸泛起红光,筷子头敲着碗沿直念叨:

“还是家里饭香,比城里馆子实在!”

窗外的月牙悄悄爬上屋檐,屋里的笑声和杯盘碰撞声,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叫人熨帖。这顿沾满烟火气的晚餐,吃的是亲情暖,品的是岁月长。

天刚破晓,淡青色的天光漫过屋脊,仲明已推开东厢房门。昨夜割下的稻子还带着寒露的重量,他将湿漉漉的草绳解开,把金灿灿的稻穗一捆捆搬到西厢房平台。摊开的稻粒在晨光里泛着碎金般的光泽。

扫帚掠过青石板,落叶与草屑打着旋儿聚成小堆。厨房烟囱冒出袅袅炊烟,妈妈佝偻的背影在蒸腾的水汽里晃动。仲明掀开门帘,灶台前的柴火正噼啪作响,铁锅热油的香气混着葱花味扑面而来。

“先添把柴,今儿煮了你爱吃的咸粥。”

妈妈往灶膛里塞了把干透的豆秸,火舌瞬间舔舐着锅底。仲明蹲下身拨弄火钳,火星子映得他眼角微暖。母亲擦着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

“你处的那个对象怎么样了”

木柴在火中爆出轻响。仲明望着跳动的火苗,手里拿着粗糙的火钳柄:

“她是厂里的车工,手特别巧,比我小四岁呢。”

灶膛的热气烘着脸颊,他忽然笑了一声,“等爸的厂子建完,我带她回来。您呀,到时候可别老盯着人家瞧。”

妈妈往粥里撒了把切碎的腌菜,瓷勺碰着锅沿发出清响:

“你大弟家小崽子都上幼儿园了,我和你爹急着抱孙子。”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公鸡打鸣声,悠长而清亮。仲明站起身添了块硬柴,看火苗猛地蹿高,将母亲鬓角的白发染成暖金色。

早饭后,杨廷和与仲明兄弟二人在桌旁坐定,杨廷和将饲料厂平面图铺开:

“昨儿和杨村长在饲料厂转了半晌,尺寸都量得差不多了。”

杨廷和手指划过图上标注的厂房轮廓,“初步想法有了,今儿咱得把细处敲定。”

仲明从帆布包里掏出叠得工整的信纸,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我回厂交了停薪留职报告,厂长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他敲了敲桌面:“后来我把咱要办齿轮厂的事儿说了,他才松口说‘研究研究’。”说到这儿,仲明眼里闪过一丝亮色,

“今早又去磨了磨,他说找好接班人就行。车间调度这摊子活儿,徒弟小马能接,那小子是大学生,跟着我干了三年,脑子灵着呢。”

1.7解读齿轮

杨廷和听得专注,指间的铅笔在图边空白处划出几道深痕。仲明忽然从怀里掏出几本磨损的机械手册,书页间还夹着几张潦草的笔记:

“这两天翻了好些齿轮加工的书,还跑了趟机械局资料室。”

他用手指敲了敲手册上用红笔圈住的段落,

“关键就三点:材料、淬火、精度。前两项咱爹在行——他那翻砂厂的高频炉和淬火炉正好派上用场。”

说到这儿,仲明身子前倾,声音里带着兴奋,

“就差机床了。我打听过,城西机床厂有批旧设备待处理,要是能谈下来,精度这块儿有谱了。”

阳光在仨人肩头跳跃,平面图上的线条渐渐有了温度。杨廷和忽然放下铅笔,指着图上“齿轮车间”的规划区域:

“明儿你去趟翻砂厂,找一下闵科长,看看炉子的情况。仲明再说说呗机床的事儿。”

杨廷和目光灼灼地盯着仲明,指头轻叩桌面:

\"加工流程和机床的情况,查得如何了?\"

仲明翻开笔记本:\"目前齿轮加工主要有两种技术路线。传统铣削工艺分四步:首要是毛坯制备,采用45号钢或铬、锰、钛钢锻打,通过物理形变提升材料力学性能;接着进入齿胚加工阶段,需用车床与磨床,对孔、断面及外围进行精密磨削,确保同轴度与垂直度误差控制在微米级;齿形加工环节依赖铣床,虽设备成本较低,但单日产能仅10至20件,且齿面粗糙度Ra值多在1.6-3.2μ,精度等级维持在9-11级;最后经淬火(硬度可达hRc45-50)与研磨工序,完成整体加工。此工艺适合小批量定制场景,但在高精度传动领域竞争力较弱。\"

\"另一种是精密滚齿工艺,\"

仲明翻动纸页,\"毛坯制备改用熔模铸造技术:以石蜡制作1:1齿轮原型,经硅溶胶多层涂壳、脱蜡焙烧后,形成高强度型壳。中频炉熔炼的钢水(成分误差控制在±0.5%)浇注入模,所得毛坯尺寸精度达ct7-8级,可直接进入车削研磨环节。齿形加工启用滚齿机,其采用展成法原理,单台设备日产能达50至80件,齿面粗糙度可稳定在Ra0.8-1.6μ,精度等级提升至7-9级。后续淬火(表面硬度hRc55-60)与研磨工序与传统工艺一致,但成品综合性能显着优化,尤其适合变速箱、精密减速器等高端产品。\"

他合上本子,补充道:\"两种工艺的核心差异在成型逻辑——锻打+铣削是'减法制造',材料利用率约60%;而铸造+滚齿趋近'净成型',材料利用率提升至85%以上。若考虑规模化生产,滚齿工艺的综合成本优势将随产能爬坡逐步显现。机床的情况我和仲昆交代了不知道他询价的情况\"

仲昆顿了顿,清了一下嗓子,掏出了一个小本子。边翻边说:

“仲明给我打了个电话,把需要的机床讲了一遍,我都记下并仔细查询了一下价格。中频炉、淬火炉和精密铸造这一部分,从翻砂厂买旧的,价格不会太高,万把块钱就够了。车床,仲明说,不要太大的c16就足够了。我寻了一下价格,新的机床约一万块钱左右,二手八成新的,不超过6000元。普通磨床的价格不会高于车床的价格。而滚齿机的价格较高。例如南京产3180h滚齿机价格约10万元\/台。其他辅助机床,如锯床、钻床。电焊机等有万把块钱就足够了。”仲昆放下本子,双手交叠在桌上,目光坚定地看向众人:

“但是有一件事很重要。办厂要卖产品,必须要有营业执照和开户银行。营业执照要到工商局办。但咱们现在最好办个个体的营业执照。不要和村里搞到一块儿,办集体的。将来厂子办大了,分不清了。你看咱们村办的几个村办企业,最后不都垮了吗?包括这个饲料厂。分配不均是垮台的主要原因。”

他的语气里带着对过往教训的深刻反思,也藏着对未来发展的清晰规划。稍作停顿,仲昆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厂名我都想好了,就以咱爹的名字命名,叫‘廷和齿轮厂’。”

这个名字,承载着对父亲的敬意,也饱含着兄弟俩对未来的憧憬。一直静静聆听的仲明眼睛一亮,接过话茬说:“这名字好!”简单的三个字,却满是赞同与期待。窗外的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棂洒进来,在兄弟俩身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仿佛预示着“廷和齿轮厂”未来的光明前景。这一刻,简陋的房间里,创业的蓝图已悄然展开,兄弟俩即将踏上充满挑战与希望的征程。

杨廷和握着铅笔,笔尖在本子上沙沙作响,时而微微皱眉,时而快速记录,全神贯注地听着两个儿子仲明和仲昆的汇报。这不仅是一次普通的家庭对话,更是关乎创业大计的重要商讨。待仲明和仲昆说完,杨廷和放下铅笔,将本子上的内容快速梳理了一遍,接过话头说道:

“按照仲昆的询价计算,买设备需要准备15万元。另外建厂购进原材料,招收工人要准备一到两个月的工资,一共需要准备5万元。合计20万元。”

他的声音沉稳,却也难掩话语中对这个数字的凝重。

“这个数字太大,明天我要去和杨洪奎商量一下,只是不知道齿轮的价格是多少钱,如果知道的话。我们可以初步计算一下成本和利润,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收回投资?这非常关键。如果投资回收周期太长,估计贷款也很困难。”杨廷和的眼中满是忧虑,创业之路布满荆棘,资金问题无疑是当前最大的阻碍。

仲明立刻回应道:

“价格我问过赵永明。现在他们厂用的齿轮价格是100多元钱一个,虽然质量不算好,但也供应不上。如果咱们的质量好,能保证变速箱使用两年以上。100元一个没有问题。”

他的语气中带着些许兴奋与自信,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家生产的高质量齿轮在市场上大受欢迎的场景。

仲昆则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小计算器,手指在上面快速地敲击着,开始了细致的计算:

“按照最低100块钱一个。每月如果生产两千件以上的话,月收入20万元。这样咱们可以预测一下成本。”

他推了推眼镜,继续有条不紊地说道:

“原材料主要是钢材。2000件用钢量不会超过10吨。计划外的钢材是1400元\/吨。10吨元计算。工人约需25人左右,每人每月加补贴最多250元,合计6250元,贵金属也按元算,合计约元左右。”

说到这里,仲昆停顿了一下,眉头微皱,

“电费是大头。电炉用电按10小时计算,每天用电约1000度。其他设备用电,加起来不超过20个千瓦,二十四小时用电480度。每月合计用电约度。按照每度0.24元计算,每月电费需要1万元。厂房租金不会超过3000元。设备折旧,按8年折旧完,15万的设备。每月的折旧费。约1500元左右。营业税按照8%计算。应为元。贷款利息,20万按月息1.5%计算,约3000元左右。合计直接成本约7万元。”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光芒,语气也变得激昂起来:

“如果销售收入20万元的话。毛利润就有13万元。所得税按八级累进计算。是20%左右,约元。所以每月纯利润应为元。”

听到这个数字,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杨廷和的眼中露出一丝惊喜,但很快又恢复了冷静。他深知,这只是理论上的计算,实际创业过程中,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市场的波动、生产过程中的意外、竞争对手的打压,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影响最终的收益。但无论如何,这详细的计算为他们的创业之路勾勒出了一个清晰的蓝图,让他们看到了希望,也为接下来的行动指明了方向。

杨宗昆告诉父亲,明天他就不上班了,等下个月开工资的时候去厂里把停薪留职手续办好就行了。杨廷和最后对后续工作做出部署:

“明天咱们兵分三路,各司其职,务必将各项事务推进落实。”

“仲明,你继续回厂交代善后工作,这是当前的紧要任务,一定要妥善处理好遗留问题,确保工厂后续能平稳过渡。此外,你还要去翻砂厂找闵科长一趟,重点询问中频炉设备的相关事宜。这设备关系到生产效率和质量提升,务必问清设备资料、配件、价格关键信息,做到心中有数。”

杨廷和语气沉稳,每一个字都透着对工作的严谨态度。转头看向仲昆,杨廷和接着说道:

“仲昆,你明天留在家里协助我处理一些事务。不过在此期间,你还要抽空去一趟工商局,详细了解办理营业执照所需的全部材料。办理执照是开展业务的关键一步,咱们必须把前期准备工作做扎实。要是时间允许,再去一趟拖拉机厂,找到赵永明,仔细问清楚他们厂每个月对齿轮的需求量。这有助于咱们精准规划生产,满足市场需求。”

安排完两人的工作,杨廷和补充道:

“我自己则要去找杨村长,把今天咱们讨论的所有情况仔仔细细向他汇报一遍。关于租用饲料厂扩大生产场地的计划,还有到信用社贷款解决资金难题的想法,都要和杨村长深入商量,争取得到他的支持和指导。这两件事对咱们接下来的发展至关重要,必须慎重对待。”

窗外的夜色渐深,屋内的讨论仍在继续,关于创业的梦想,在这一次次的分析与计算中,正逐渐变得清晰而坚定。

晨光初露,城市还笼罩在静谧之中,仲明已悄然起身。他是个孝顺的孩子,生怕惊动了熟睡中的母亲,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收拾好帆布包,仲明轻手轻脚地出了门,骑着自行车,在街边简单吃了点早点,便匆匆赶往工厂。此刻的街道,只有零星的行人和清洁工人,仲明却无暇欣赏这些,迫不及待回到工厂,离上班时间还有段距离。仲明没有片刻停留,径直走向女工宿舍,想与女友倪晓芬分享心中的计划。见到晓芬,仲明将父亲打算创办齿轮厂,以及自己准备办理停薪留职全力支持父亲的想法和盘托出,眼神中既有对未知的忐忑,也有对未来的坚定。在晓芬眼中,仲明一直是个稳重可靠、有担当的男人。她深知仲明对家人的孝顺,也明白这次决定背后承载着的责任与深情。无需多言,晓芬坚定地握住仲明的手,眼神中满是信任与支持。仲明感激地看着晓芬,承诺一旦厂子建成,需要车工,就邀请她一起回到厂里,携手创业。那一刻,爱意与梦想交织,让仲明更有了勇往直前的动力。从晓芬那里出来,仲明直奔办公室。徒弟小马刚到,见到师傅,立刻恭敬地喊了声“师傅”,随后认真地汇报起这两天的工作。自从厂里批准仲明停薪留职后,他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将工作向小马移交。这段时间,仲明倾囊相授,小马也勤奋好学,如今已经能够独立胜任调度工作。看着小马的成长,仲明心中满是欣慰,也终于能安心地筹备建厂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