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听到质问,不悦地侧目看向来人。
当他看清女子的样貌。
尤其是那副奇特的金丝眼镜时。
即便是他这样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一代名相,也不由得被惊艳了一下。
不过,
也仅仅是一下。
他迅速回过神来,宦海沉浮几十年的心性让他立刻将那丝涟漪压下。
他挺直了腰杆,
属于大唐宰相的威仪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沉声说道:
“姑娘此言差矣。”
“非是老夫觉着,而是天下读书人共尊。”
“以至圣先师孔圣为例,”
“他周游列国,编撰《春秋》,删定《诗》、《书》!”
“确立‘仁、义、礼、智、信’之德!”
“其学说更是成为历朝历代治国安邦之本,教化万民之基。”
“此等功绩,泽被千秋。”
“敢问姑娘,黔州王李承乾,可比肩否?”
他语气铿锵,引经据典。
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
这是根植于他们这一代士大夫骨子里的骄傲。
女子闻言,
非但没有被他的气势所慑,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淡淡的、仿佛带着一丝怜悯的微笑。
“阁下所言,皆是理论与教化。”
她声音平稳,却字字清晰。
“我只问一句,王爷开辟格物致知之学,兴办工业,革新农具,使黔州数百万百姓仓禀俱实,人人不愁吃、不愁穿。”
“请问,圣人可做到否?”
“这……”
房玄龄心头猛地一震,竟一时语塞。
是啊……
做到了吗?
没有!
圣人的理论,受无数人遵从,被奉为圭臬。
但理论终究只是理论。
是镜花水月。
让百姓不愁吃不愁穿?
别说圣人,
就算是历朝历代的雄主。
包括他们引以为傲的陛下李世民,开创了贞观之治,也不敢说真正让天下所有百姓都做到了这一点!
饥馑、灾荒,
始终是悬在每一个王朝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可眼前这个女子却说。
李承乾,做到了。
看这黔州城的景象,看这里百姓的精神面貌,似乎……
并非虚言!
房玄龄的脸色变了又变,从傲然到错愕,再到一丝羞恼。
他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道:
“民生温饱,固然重要。”
“然黔州王此举,不过是依赖格物之学,凭一些奇技淫巧,舍本逐末罢了!”
“圣人所传,乃是教化人心、维系纲常、安定社稷的煌煌大道,岂是区区口腹之欲所能比拟?”
“此乃小术,非大道,终究上不得台面!”
他将李承乾的成就归结为“奇技淫巧”。
这是他作为传统士大夫所能找到的唯一贬低之词。
在他看来,
维系人心的“礼”与“德”,远比填饱肚子的“术”要高贵。
“上不得台面?”
女子听后,发出一声清脆的冷哼,眼神中的怜悯之色更浓了。
那眼神,
仿佛是在看一个固守着腐朽珍宝而不自知的顽固老者。
“好一个‘上不得台面’!”
“那我再问阁下,圣人之道,讲君臣父子,定尊卑贵贱,将人分为三六九等。”
“可它能否做到人人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