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忽然轻笑,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图展开:“你看这拔河之阵,双方势均力敌时,裁判若急于分胜负,反会让两边都生嫌隙。”他指尖划过图中居中的裁判位置,“天河的‘拔河’,比人间更复杂三分。太白金星的礼单,你可曾细查过?”
王勃想起昨夜开箱时,那盒玄霜露的封签上竟盖着南天门护军的印信,当时只道是重礼,此刻经李靖点破,冷汗已爬上后颈。“天王是说……”他忽然顿住,看着李靖眼中深意,“送礼者未必是真意,收礼者亦未必是实情?”
李靖点头,指尖敲了敲案头:“太白金星昨日与我同送你赴任,若真有馈赠,何必遣童子夜访?”他语气转沉,“倒是玄武七宿的部将,近年屡在水兵饷银上动手脚,你初到便遇重礼,岂不是有人想架你上火炉?”
王勃猛然惊醒。难怪昨夜送礼的队伍里,既有天庭文官的名帖,也有本地将领的礼盒,看似恭维,实则是试探新主将的底线。若他贸然参奏,必遭群起攻讦,反坐实了“苛待同僚”的罪名。
“治军如烹小鲜,”李靖从袖中取出半卷文书,“这是去年天河水师的考绩单,文明风尚奖险些旁落,便是因前任主将处置饷银纠纷时过于严苛。”他目光扫过王勃紧绷的肩线,“你要立威,更要立信。那些礼品中,真品可留作犒赏,赝品……”他忽然一笑,“老夫替你写张字据,就说借去犒赏天兵,如何?”
王勃望着李靖递来的宣纸,上面苍劲的“李靖”二字已落,朱砂印泥尚自湿润。这一招化被动为主动,既保全了新将的清廉名声,又避免与旧部直接冲突,端的是老辣权谋。
“末将明白了,”王勃双手接过字据,“此前只想着律法森严,却忘了人心难测。”他抬头时目光灼灼,“天王以拔河为喻,是教末将分清敌友,循序渐进?”
李靖抚掌而笑:“正是此理。天河水师中,既有真心归附的,也有观望犹豫的,更有别有用心的。你若急于树敌,便是逼那些摇摆者倒向对立面。”他指了指案上未拆的礼盒,“就像这玄霜露,真品可算人情,赝品便是陷阱,若不分青红皂白一并送回,岂不是让送礼者都成了敌人?”
窗外忽有更鼓声响,已是戌初时分。李靖拍了拍王勃的肩,语气和缓了些:“你初任要职,心急可谅,但天河之重,在于连接三界水脉,稍有动荡便波及四海。”他转身走向帐外,忽又驻足,“明日随我巡视水闸,你标注的第三道闸门,怕是忘了算上月相潮汐的影响。”
王勃目送李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手中的字据被烛火映得透亮。帐外传来更夫“小心火烛”的喊声,他忽然想起方才查看礼品时,有几盒寒桂茶的包装甚是粗陋,原以为是赝品,此刻想来,或许正是基层水兵的心意。
夜风穿过帐角,将防务图上的丝带吹得猎猎作响。王勃走到图前,用朱笔在“漩涡湾”处添了个“缓”字。想起李靖说的“规则与规律”,他忽然明白,军法是规则,而人心向背才是规律。那些明里暗里的试探,不是要他非黑即白,而是要在混沌中辨明方向,在平衡中推进变革。
次日清晨,当王勃带着字据来到库房时,却见火正尚正在清点礼盒,旁边堆着十数坛新酿的桂花酒。“将军,”火正尚低声道,“昨夜有个老水兵偷偷留了封信,说那盒粗瓷装的寒佳茶,是他老娘在人间采的野茶……”
王勃翻开泛黄的信笺,歪斜的字迹写着:“将军初到,小的们不知深浅,只盼这杯粗茶能解您舟车劳顿……”他忽然想起李靖说的“敬而远之的危害”,指尖轻轻抚过粗瓷茶罐上的冰裂纹路,对火正尚道:“明日卯时,备些桌椅,我要与各营小校共饮此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