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苦寒,风沙如刀。
整整一个月。韩沐单人独骑,如同黑色的幽灵,穿行在苍茫辽阔的大地。从桃花峪那落英凄美的温婉,一头扎入这粗犷、荒凉、充满铁血气息的世界。寒风卷着沙砾,拍打着韩沐略显风霜的脸颊。他沉默如石,只有夜晚露宿时篝火摇曳,映照着他眼中那份比西北更辽阔、更孤寂的寒漠。偶尔途经驿站村庄,补充干粮清水,他也极少停留,更不与当地人多言。沿途打听的消息指向性越来越明确——陇平镖局。
当黑马载着他穿过那条名为“鹰愁涧”的狭长深谷,眼前豁然开朗的景象仿佛是一道巨大的分水岭。黄褐色的土地延绵至远方起伏的山峦,天空也似乎更高远、更澄澈了一些。寒风依旧,却少了那种蚀骨的沙尘气,空气中弥漫着干燥青草和泥土的独特气息。这里,便是陇平镖局的势力范围——一片看似荒凉却潜藏着巨大力量与财富的土地。
又策马行了大半日,黄昏时分,一座倚靠山势而建的土黄色小镇出现在了视野中。这就是七道川镇,扼守着通往更西更北的交通要道。镇子不大,围墙由巨大的夯土和岩石垒成,饱经风霜,透着一股沧桑的坚实感。与想象中的荒凉小镇不同,镇口进出的车马络绎不绝,尘土飞扬。粗犷的吆喝声、驼铃叮当声、铁匠铺子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混杂在一起,汇成一股奇特而旺盛的活力。
韩沐牵着马儿缓步踏入镇中铺着碎石的主街。两旁是清一色的黄土筑成或石头砌成的房屋,大多只有一两层,临街开着各式铺面:车马店、打铁铺、大碗的牛肉汤面馆、皮货摊、以及最多的——挂着各色牌匾、规模或大或小的镖局分号!粗豪的汉子们敞着皮袄,腰挎刀剑,围着大碗喝酒吃肉,嗓门洪亮,谈论着最近的“路子”和“硬点子”。空气中混杂着牲畜的气味、炖肉的浓香、劣质烧刀的辛辣以及汗水的咸腥。
这是一个真正属于镖师、马帮、刀口舔血之辈的野性世界。
韩沐的到来并未引起过多的注意。西北道上,像他这样独自一人、风尘仆仆的旅人实在太多。他只是其中一道沉默的黑色剪影。他牵着马儿,在一家名为“迎风”的老旧客栈前停下。客栈虽旧,但门口拴着不少健硕的驿马,显然生意不错。
“住店,有马厩,最好的草料。安静的上房一间。”他的声音低沉平淡,递过一块分量十足的银子。
跑堂的是个精干的驼背老汉,眼神锐利地扫过韩沐和他那匹神骏的黑马,再掂了掂银子,脸上立刻堆起职业的笑容:“好嘞!贵客放心!保管伺候得妥妥当当!上房西头第三间,清静!”他麻利地招呼伙计牵马。
韩沐的房间简单干净,一扇小小的木窗对着后院。他放下简单的行囊,清洗掉一路风尘。窗外天色已经擦黑,镇上却愈发热闹起来,各个酒肆饭庄亮起了昏黄的灯火,喧闹声更加鼎沸。
他走下楼,在客栈附设的一楼大堂寻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大堂里油灯昏黄,人影憧憧,热气腾腾的西北臊子面、烤羊排的浓香弥漫。韩沐只要了一大碗汤面和一碟卤牛肉,自顾自地吃着,视线却如同无形的蛛网,无声无息地笼罩着整个大堂。他在倾听,在捕捉那些零碎却关键的信息。
“老张头,你那批货走‘三道梁’那一路,可得小心了!听说最近不太平!”
“嗨,怕个卵!老子是陇平的‘平’字旗!哪个不开眼的绿林敢动?”
“啧,说得也是……对了,听说总号最近接了个大单子?动静不小?”
“可不是嘛!二爷亲自带队,人强马壮!哎,这趟油水足啊!可惜老子在分号留守……”一个喝得脸膛通红的虬髯汉子拍着桌子,声音洪亮,透着羡慕。
“……”韩沐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牛肉,目光掠过说话的人,没有任何停留。陇平……平字旗……总号……分号……这些词汇如同细小的碎冰,投入他心湖的深处,激起微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