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的疯批,千年的暴戾,或许,不过是他用来掩盖这无法言说之痛的一层坚硬外壳。而此刻,这外壳正被人用最肮脏的棍棒,狠狠敲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斩荒的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次,仿佛在强行吞咽下涌到嘴边的、混合着血腥气的怒吼。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那双猩红的眸子,不再是燃烧的火焰,而是变成了两口深不见底、翻涌着无尽黑暗与痛楚的寒潭。里面没有泪,只有一种被岁月和仇恨熬煮了千年的、浓稠到化不开的悲凉。
他的目光,越过喧嚣的联军,越过一脸“正气凛然”的月无垢,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了某个虚无的点上。那里,有他再也回不去的过去,有他永远失去的挚爱,有他被抽骨剥魂、堕入无间地狱的惨痛记忆。
然后,他笑了。
不是狂笑,不是狞笑。
而是一声极轻、极低、压抑到了极致,仿佛从肺腑最深处挤出来的……冷笑。
那笑声沙哑破碎,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冷的嘲讽意味,却又蕴含着无边无际的苍凉和……绝望。
“呵……”
一声冷笑,轻飘飘的,却像是一块万钧巨石,狠狠砸在云芷的心上。
她听懂了。
那笑声里,有对月无垢卑劣手段的鄙夷,有对这荒唐世道的嘲弄,有对自身悲惨命运的麻木,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仇恨都似乎被漫长时光磨平了棱角后,剩下的……彻骨的疲惫和悲戚。
他连恨,都似乎懒得去表达了。
只是觉得……可笑。
何其可悲!
这一声笑,比任何咆哮和辩解,都更让云芷为之心碎。她看着斩荒那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微微佝偻却依旧强撑着的背影,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她想走上前,想拉住他的手,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可是,她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
她能做什么?
在百万敌军面前,在铁证如山的“指控”面前,她的信任,又能有多少分量?
斩荒的笑声很快消散在风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他重新挺直了脊背,魔剑低垂,周身的气息变得更加内敛,却也更加危险。他依旧沉默着,像一头受伤后蛰伏起来、舔舐伤口、等待最终搏命的孤狼。
但他的沉默,此刻在云芷眼中,不再仅仅是疯狂和暴戾的代名词。
那沉默之下,是滔天的冤屈,是千年的孤寂,是永失所爱的剧痛,是……一颗早已被命运伤得千疮百孔、却依旧在绝望中挣扎的灵魂。
云芷缓缓握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她看着前方那道孤独而隐忍的背影,心中某个地方,悄然塌陷了一块。
有些选择,或许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做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