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鼓更胀,鼓面是旧京残墙,鼓槌是心跳。
心跳来自沈清墨,他立在坑尾,仍一身黑衣,左额月牙疤被雾浸得发乌,却掩不住底下新添的那道红——红是幼崽舔的,也是自己划的,划得极轻,却划得疤上添疤,像给旧锚,再凿一条新槽。
他抬手,把那只空药匣平放进坑底,匣盖开启,骨灰被雾湿,竟泛起极淡苦香,香里混豆汁酸,像把七年前的清晨,重新煮沸。
五只幼崽被依次放入,末一只离怀时,忽然回头,舌尖在他月牙疤上再舔一次——舔得极轻,却舔得他眼眶一热,热里带疼,疼里带痒,像被弹片重新烫过,却不再流血,只流——泪。
泪落坑底,泪名“归”,泪却知,归舟已不是舟,归人亦非旧人。
填土前,沈清禾起身,从袖中抽一卷纸——纸是七日前天津防爆门前那卷血墨忍冬图,图外仍缠断弦,弦心铜铃碎片抵在纸面,像一粒永不发芽的种子,又像一粒随时会爆炸的芽。
她把纸卷平放坑心,再抬手,指尖在左腕旧疤上一划——疤裂,血珠滚出,她接住,血抹在纸卷首端,抹成一枚闭合的萼,
萼口向内,像一口不肯再吐秘密的井。
沈怀瑾拄杖,立于坑首,忍冬木杖头,那朵半开花,终于脱落,花瓣落进坑底,正盖在“雪姬”二字上,像给母犬,加一床最轻最轻的被子。
哑婆抬手,比“埋”——却不是全埋,她指坑沿东侧,留一指宽缝,缝口插一枝新折忍冬,枝青,叶嫩,花苞紧闭,像替谁守灵,又像替谁——留门。
土覆上,坑成冢,冢名“未归”。
更鼓终于响起,鼓来自正阳门箭楼,鼓点却错乱,一声是“未”,一声是“归”,再一声是——“舟”。
鼓声里,五只幼崽绕冢疾奔,朱砂耳尖在雾里闪成五点红星,星连成线,线指北,指城墙,指忍冬,指一句未说完的——“旧京忍冬,花萼未归,毒未尽,刃未藏,月虽落——人,仍需归。”
雾散,晨阳初生,阳光照在冢上,冢面浮一层薄霜,霜被日晒,竟不化,反泛起极淡金粉,粉是忍冬花粉,是天津火里余生,也是某人最后的遗嘱。
沈清禾立于冢前,指尖在霜面上一按——按得极轻,却按得阳光一跳,跳得满墙忍冬枝影,同时一颤,枝梢一致指北,指城墙,指更鼓,指一句未说完的——“归舟不是舟,归人非旧人,花萼未归,忍冬——仍需开。”
她抬眼,看朝阳,朝阳被城墙垛口切成不规则的圆,圆心里,浮出一粒极细的星,星芒极亮,像缝伤口的最后一针,也像——替谁守的,最后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