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随身携带的小瓶,将一撮闪烁着幽蓝微光的孢子,小心翼翼地混入了明天仪式要用的焚香之中。
第二天的“断念”仪式照常举行。
当巨大的焚香炉被点燃,浓郁的白烟升腾而起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烟雾没有像往常一样散去,而是在半空中凝结、盘旋,最终竟幻化成了一幅巨大的、由蓝色光点构成的行走路线图!
那路线图的一端,正是归静院,而另一端,则清晰地指向了遥远的南方。
人群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死死盯着那幅烟雾地图,浑浊的双眼突然迸发出惊人的光亮。
她猛地推开身边的看守,像一头发疯的母狮,冲出了人群,沿着烟迹指示的方向狂奔而去。
“我没断!我没断!”她凄厉地嘶喊着,声音划破了归静院虚伪的宁静,“他还走着!我的儿子还在走!”
她的喊声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母亲心中压抑已久的思念与不甘。
她们纷纷冲破看守的阻拦,追随着老妇人的身影,沿着那条由烟雾和蓝光指引的道路,奔向了远方。
看守们勃然大怒,正欲追赶,却骇然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先于他们的意志,不受控制地迈开了脚步,踏上了那条通往南方的路。
痛,已然汇聚成一条笔直的道路。
军阀的恐慌达到了顶点。
他们用尽了所有手段,却发现“行走”如野火燎原,无法扑灭。
无奈之下,他们采取了最后一种策略:承认。
他们在首都中央广场立起了一块巨大的“赎罪碑”,碑文由军阀首领亲撰,言辞恳切:“我们误镇行走者,如今悔之晚矣,愿逝者安息,愿生者归静。”
然而,前来“瞻仰”的,却不是他们预想中痛哭流涕的民众。
三名来自东海的少年,带着一群沉默的村民,来到了碑前。
他们不跪,不哭,也不献花,只是脱掉鞋子,赤着双足,开始一圈又一圈地绕着石碑行走。
他们的脚步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第七圈走完,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阳光下,巨大的石碑表面,竟缓缓浮现出一行行镜像反转的摩斯密码,闪烁着幽蓝的光。
懂行的人立刻翻译了出来,那信息只有一句话:
你们的悔,是我们继续走的理由。
这不仅仅是一句挑衅。
当晚,遍布全国的所有梦游者,他们的脚步频率都发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调整。
在每完成一套断锁三式后,会多出一个半拍的停顿——那正是迈克在东海刑场,踏出第七步,身体滞空,即将倒下的那个瞬间。
军阀高层们通过监控看到这一幕,遍体生寒。
他们终于明白,这根本不是哀悼,这是复刻。
人们正在用自己的身体,将迈克的死亡,变成了一种永恒的节奏,一种融入骨髓的行进曲。
军阀首领彻底被激怒了。
他决定亲赴东海的旧刑场,在全国直播的镜头前,上演一场最彻底的忏悔。
他要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焚毁那张臭名昭着的“静止令”。
“我错了!”他站在高台上,用尽全身力气高呼,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话音未落,他脚下的土地突然变得像沼泽一样柔软。
无数蓝色的藤蔓破土而出,像蟒蛇一样缠住他的双脚,将他高高托起。
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逼迫着他的双腿,以一种标准到堪称典范的姿势,走起了断锁三式。
“不……不要!”他惊恐地哭喊,奋力挣扎,试图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但他的步伐却在挣扎中变得越来越稳健,越来越有力。
直播镜头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幕:共和国的最高统治者,在自己曾经下令行刑的地方,跳着他最痛恨的“舞蹈”,脸上挂着屈辱的泪水。
全国的观众,在屏幕前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第二天,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各地军阀据点接连传出“首领自发行走”的诡异事件。
他们不是悔悟了,他们是被路接管了。
他们的悔意无处安放,因为这片土地,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回头。
冻港少年李朔,最终站在了那条贯通共和国南北的主干道中央。
他看到,整条道路的路面,已经不再是柏油或水泥,而是由亿万个脚印层层叠叠压实而成,坚硬如铁,笔直如刃,再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弯折。
他缓缓蹲下身,用手轻抚着这片由信念和记忆铸就的大地,低声呢喃:“你们不再需要回头,所以,这里不再需要王。”
当他站起身,准备转身离去时,却惊奇地发现,自己刚刚留下的那个脚印,第一次没有像过去那样立刻消散。
它清晰地留在了路上,与那亿万个古老而坚定的印记融为了一体,成为了这永恒道路的一部分。
风,吹过空旷的原野。
它不再传递谁的命令,不再低语谁的秘密,也不再呼唤谁的名字。
它只是向前,一刻不停地向前。
就像所有正在走路的人一样,一步,又接一步。
面对这无法被掌控的行走,无法被安抚的人心,无法被回头的道路,高墙之内的统治者们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灼。
他们意识到,当行走本身成了无法根除的常态,当空间与意志都拒绝屈服,那么,唯一能用来规束这一切的,或许只剩下最后一样东西了。
那是一种比土地更古老、比钢铁更冰冷、比人心更无法捉摸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