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先于身体醒来的。
一种无边无际的沉坠感,仿佛沉在冰冷的海底,黑暗粘稠,包裹着每一寸感知。然后,是痛。手腕处传来一阵阵尖锐而钝重的撕裂痛楚,像有烧红的烙铁反复烫在那里。
许童猛地睁开眼。
视野里只有模糊的昏暗,一种陈腐的、混合着铁锈和霉味的空气强行钻入鼻腔。她试图移动,身体却像被拆散了重装,沉重得不听使唤。冰冷的触感从身下传来,是粗糙的水泥地。
她在哪里?
记忆是破碎的玻璃,划拉着脑海。最后清晰的画面,是和陈婉婷在阳光明媚的露天咖啡座。陈婉婷温柔关切的脸,推过来的那杯拉花精美的卡布奇诺。“童童,你最近太累了,脸色不好,多喝点。”……甜腻的滋味之后,是迅速蔓延的眩晕,天地旋转,陈婉婷那张姣好的脸上,笑容似乎从未改变,只是眼底,淬出了一丝冰冷漠然的光。
是那杯咖啡!
念头如闪电劈开混沌,她激灵灵一颤,挣扎着想坐起来。左腕猛地剧痛,她下意识低头。
一道狰狞的、歪扭的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死死地趴在她的手腕上。伤口还很新,缝合的线脚粗糙可怖,周围是青紫的肿胀。
这不是意外割伤。这痕迹……分明是被人用利刃狠狠划过,甚至能想象出当时皮肉翻卷、鲜血喷涌的惨烈。
是谁?
陈婉婷?!
为什么?
董宇……董宇知道吗?一股彻骨的冰寒瞬间淹没了她,比身下的水泥地更冷,直冻进骨髓里。她不敢往下想。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黑暗的角落传来。许童浑身一僵,恐惧攥紧了心脏。
一个佝偻的身影慢慢挪了过来,是个看不清面目的老人,手里端着一个破口的碗,里面是清水。他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将碗凑近她的嘴唇。
求生的本能让她顾不得许多,她贪婪地吮吸着那点清水,喉咙如同烧焦的木头。
老人放下碗,又慢吞吞地挪回角落阴影里,不再发出任何声息。
日子就在这彻底的昏暗和死寂中流逝,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手腕的伤在缓慢结痂,愈合的过程奇痒钻心。那个佝偻的老人每天会送来一点点勉强果腹的食物和水,维持着她最低限度的生命需求。她试过追问,试过哀求,换来的只有沉默。
她明白了。有人让她“消失”,并且制造了她割腕自尽的假象。这个老人,或许只是被利用来看管这具“尸体”的工具。
是陈婉婷。一定是她!那杯咖啡,那双瞬间变冷的眼睛。
那董宇呢?他们曾是初恋,是夫妻,一起熬过最苦的岁月,她筹钱送他去创业……他知道吗?他信了吗?他……找过她吗?
恨意,如同藤蔓,在绝望的黑暗里悄然滋生,沿着四肢百骸疯狂蔓延,扎进血肉,缠紧骨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锈般的恨。
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这个念头成了支撑她唯一的信念。她开始强迫自己活动僵硬的身体,在黑暗中摸索这个狭小空间的结构,积攒着微弱的力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几个月,也许更久。某一天,送饭的老人迟迟没有出现。一种强烈的预感击中了许童。她爬到门边,用尽全身力气去推那扇似乎从未开启过的、沉重的铁门。
吱嘎——
门,竟然开了一条缝。外面是更深的黑暗,但有流动的空气,带着深夜的凉意。
老人不见了。或许是死了,或许是离开了。留下了一个疏忽,一个漏洞。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逃!就是现在!
她挤出那扇门,外面是一条狭窄潮湿的暗道。她不顾一切地向前爬,向前跑,摔倒了再爬起来,手脚并用,狼狈不堪。身后那间地下室,如同巨兽的喉咙,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不知跑了多久,她终于看到了一点微弱的光。是月光。她跌跌撞撞地扑出去,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冰冷的空气。抬起头,远处城市的灯火像虚假的星辰。
她回头望去,那是一座废弃工厂的边缘角落,她的“坟墓”入口,隐蔽在杂乱的荒草和废墟之下。
冷月清辉,照亮她苍白消瘦、沾满污秽的脸,和手腕上那道再也无法抹去的疤痕。
……
三年。
四季轮转,海浪一遍遍冲刷着私人沙滩,带不走空气中咸湿的自由,也抚不平某些刻入灵魂的痕迹。
东南亚某国临海的顶级度假酒店露台,一个身影凭栏而立。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装,衬得身姿挺拔飒爽。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抹颜色极淡、却紧抿着的唇。指尖一杯香槟,酒液金黄,映着远处蔚蓝的海。
她不再是许童。
至少,外表不再是。精湛的医术修正了面部最细微的特征,褪去了曾经的柔美,锻造出清冽而具有攻击性的美丽。只有偶尔,墨镜下滑,那双眼睛抬起时,深处会掠过一丝沉淀了太多痛苦与算计的幽光,冷得骇人。
身后,穿着高级定制套装、一丝不苟的女助理低声汇报:“小姐,那边都安排好了。邀请函已确认送达董宇和陈婉婷手中,他们一定会出席明晚的慈善晚宴。”
“嗯。”她红唇微启,声音透过三年的时光,磨掉了所有柔软,只剩一把清冷的调子,“‘礼物’呢?”
“已准时送达。对方反应很大,但一切尽在掌握。”
她轻轻晃动酒杯,看着气泡上升、破灭。
“国内情况。”
助理立刻翻开平板:“董宇先生在与陈婉婷小姐公开关系后,借助陈父在本地的影响力,业务扩张很快,但资金链传闻很紧。他于去年年底,以‘优化整合’名义,将您当年一手创办的‘初心’品牌系列,并入了陈氏集团旗下的子公司,由陈婉婷小姐实际掌管。”
墨镜下的目光骤然冰封。指尖微微收紧,杯脚几乎要嵌进肉里。
初心……那是她梦想开始的地方,是她和董宇最穷困潦倒时,挤在出租屋里一笔一画勾勒出的蓝图。他说那是他们的孩子,永远不能放弃。
如今,他把她“孩子”,送给了她的仇人。
“还有……我们查到,当年林建川猝死前后,有几笔来源可疑的大额资金进出,最终流向了一个海外账户,开户人的信息……指向陈婉婷的一位远亲。而林建川死后,他名下部分未被债主查封的隐蔽资产,也很快转移到了陈婉婷父亲控股的一家空壳公司。”
许童,不,现在她是EvelynL,缓缓摘下了墨镜。
海风吹拂起她利落的短发,露出一张惊艳却冰冷彻骨的脸。那双眼睛,深不见底,看着远处海天一色,却仿佛映不出任何光亮。
她失去的,何止是自由、爱情、信任?
他们夺走的,是她的命,她的过去,她的未来,她的一切。
现在,她回来了。
不是来哀悼的,是来收割的。
“安排飞机。”她转身,将没碰过的香槟放在侍者的托盘上,声音平静无波,“该回去收网了。”
好,我马上订机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