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的魂魄在晨雾中消散的那一刻,霍恒的指尖泛起一阵刺痛——不是仙力反噬,是清心玉传来的预警,像一根冰针,扎在他贴着玉坠的胸口。他望着史府灵堂前那缕淡紫色的虚影渐渐透明,终于慌了神。
这已经是连城病逝的第七夜。
前几日,她的魂魄还能借着晨光凝聚身形,隔着窗棂看乔生伏案写诗,眼里的光比烛火还亮;可从昨夜开始,她的轮廓就变得虚浮,穿过门板时会泛起细碎的光屑,连呼唤乔生的声音都弱得像蚊子叫。霍恒曾偷偷用仙力给她渡了点暖意,可那点仙力刚碰到她的魂魄,就像水滴进了滚油,“滋滋”冒了两下烟,瞬间消散了。
“再这样下去,她会魂飞魄散的。”云仙人的话突然在脑海里炸开,霍恒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他蹲在史府墙外的老槐树下,看着乔生抱着连城的诗稿坐在台阶上,背影佝偻得像块被风雨侵蚀的石头,心里的焦灼像野草般疯长。
凡人魂魄离体,七日必散,除非入地府转世。可连城的魂魄还抱着执念,不肯走;乔生又日夜守着,魂魄被他的阳气牵引,更是散得快。唯一的办法,只有去地府求阎王——求他网开一面,给连城一次还阳的机会。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霍恒就打了个寒颤。他在仙山时听师兄们说过,地府是“阴司重地,生人勿近”,里面阴风刺骨,冤魂哭嚎,还有勾魂的鬼差、锁魂的铁链,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可看着乔生通红的眼睛,再想想连城临终前那句没说完的“乔郎”,他咬了咬牙——怕什么!他是仙童华奇,有清心玉护体,阎王爷总不能吃了他!
夜幕彻底降临,滕州城的灯笼一盏盏熄灭,只有城隍庙方向还飘着几缕纸钱灰。霍恒揣好仙法笔记,摸了摸脖子上的清心玉,玉坠微凉,却带着熟悉的暖意,让他稍稍定了定神。他绕到城隍庙后门,这里的断壁残垣爬满了枯藤,地上的纸钱堆得像小山,风一吹,“哗啦啦”响,像无数只手在招手。
“咳咳——”
一阵沙哑的咳嗽声从庙内传来,紧接着是铁链拖地的“哗啦”声。霍恒赶紧躲到一棵枯树后,扒着树干往外看——两个穿着皂衣的鬼差正从庙里走出来,青面獠牙,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两团跳动的鬼火。他们手里拖着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链,链锁上拴着个披头散发的魂魄,那魂魄哭得撕心裂肺,声音里满是绝望:“我不要走!我的孩子还没断奶!我要回去!”
鬼差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魂魄像烟雾似的晃了晃,却挣脱不了铁链:“嚎什么!阳寿尽了,该去地府报道了!”
就是现在!
霍恒赶紧掐了个隐身诀,指尖泛起淡淡的绿光——这是爹爹教他的“敛气隐身术”,能藏起活人的阳气,混在阴魂里不被发现。他屏住呼吸,猫着腰跟在鬼差身后,脚尖刚碰到城隍庙的门槛,一股刺骨的阴风就扑面而来,带着浓浓的腐臭味,差点把他呛得咳嗽出来。
脚下的地面突然变软了,像踩在烂泥里,却没有泥点沾在鞋上,只有一股阴冷的湿气顺着鞋底往上钻。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暗,原本熟悉的城隍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狭窄的甬道,两边的墙壁黑漆漆的,时不时有惨白的手从墙里伸出来,抓向空中,却什么都抓不到,只留下“呜呜”的哭声。
“妈呀……”霍恒心里嘀咕了一句,赶紧加快脚步跟上鬼差。他不敢多看,可眼角的余光还是瞥见了墙上的影子——那些影子扭曲变形,有的没有头,有的没有脚,像是被硬生生撕碎的,在黑暗中不停蠕动,看得人头皮发麻。
甬道尽头是一扇巨大的石门,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符文里渗着黑色的液体,像血又不像血。鬼差从怀里掏出个令牌,往石门上一按,石门“轰隆隆”地开了,里面的哭嚎声瞬间涌了出来,比菜市场的喧闹声还刺耳,却透着让人绝望的寒意。
这就是地府的入口。
门后是一条望不到头的路,路面铺着青黑色的石板,石板缝里长满了暗红色的花——花瓣像血,花蕊像骨,正是爹爹说过的“彼岸花”,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是阴阳两隔的象征。路的两边是翻滚的黑雾,黑雾里时不时探出个脑袋,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伸着手,嘴里喊着“救我”“带我走”,声音凄厉得像指甲刮过玻璃。
霍恒紧紧攥着清心玉,玉坠微微发烫,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把那些伸过来的手挡在了外面。他跟着鬼差往前走,脚下的石板越来越凉,连呼吸都带着白雾,冻得鼻子发酸。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条河,河水是墨黑色的,泛着诡异的泡沫,河面上飘着无数具纸船,纸船上点着小小的白烛,顺着水流往远处飘去,那是阳间亲人烧的“引路船”。
“忘川河。”霍恒小声念着,想起爹爹说过,过了忘川河,就是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就忘了前尘往事。他抬头望去,河对岸果然有座石桥,桥身斑驳,爬满了青苔,桥上站着个老婆婆,穿着灰布衫,手里端着个碗,正麻木地给过桥的魂魄递汤。
鬼差带着魂魄上了渡船,渡船是用骨头做的,船桨划动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骨头在摩擦。霍恒赶紧跟上,刚踏上船,就觉得船身晃了晃,黑雾里突然钻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裤脚!
“小公子,带我走好不好?我死得冤啊!”一个穿着红衣的女鬼从黑雾里探出头,头发湿漉漉的,脸上的皮肤泡得发白,眼睛里流着黑色的眼泪。
霍恒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用仙力弹开她的手,指尖红光一闪,女鬼“啊”地叫了一声,缩回了黑雾里。鬼差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两团鬼火在眼眶里晃了晃:“什么东西?”
“没……没什么。”霍恒赶紧屏住呼吸,敛了敛仙力。还好隐身诀没破,鬼差看了半天,没发现异常,又转了回去。
过了忘川河,穿过奈何桥,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座宫殿,宫殿的瓦片是青黑色的,屋檐上挂着无数个铃铛,风吹过,铃铛发出“叮铃铃”的声响,却一点都不悦耳,反而让人心里发毛。宫殿门口站着两个石狮子,却不是阳间的威武模样,而是张着血盆大口,嘴里叼着人的头骨,眼睛里嵌着两颗血红的宝石,像在盯着每个进出的魂魄。
“阎王殿。”霍恒深吸一口气,知道重头戏来了。他趁着鬼差押着魂魄去登记,悄悄溜到殿侧的柱子后,扒着柱子往里看。
大殿里黑漆漆的,只有正中央的高台上点着两盏长明灯,火焰是绿色的,照得整个大殿阴森森的。高台上坐着个身穿黑袍的阎王,头戴冕旒,脸上没有表情,眼睛像两口深潭,看不出情绪。他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书页泛黄,上面写着“生死簿”三个大字,笔尖是用骨头做的,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殿下跪着密密麻麻的魂魄,个个低着头,浑身发抖,等着阎王宣判。一个鬼差拿着册子念道:“张三,阳寿六十,死于心梗,准予转世,投生为猪。”话音刚落,一道白光闪过,张三的魂魄就消失了,只留下一声绝望的哀嚎。
“李四,阳寿四十八,死于谋杀,凶手已伏法,准予转世,投生为人。”
“王五,阳寿三十五,作恶多端,死于非命,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