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入漆黑迷雾的刹那,并非穿过某种实质的屏障,而是一种更为深邃、更为彻底的“存在剥离”感。仿佛一瞬间,他们被从喧闹的死亡交响乐中硬生生拽出,粗暴地塞进了一个隔绝一切声、光、能量乃至时间流逝感的绝对静默领域。外界骸骨摩擦的沙沙声、怨魂不甘的尖啸、能量碰撞的轰鸣、乃至自身血液奔流与心脏搏动的生命之音,都在触及这片墨色领域的边界时,被一种无形的、贪婪的力量彻底吞噬、抹除,只剩下一种仿佛来自太初虚无的、沉重到令人灵魂都为之蜷缩的绝对寂静,如同液态的铅汞,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渗透进每一个毛孔,试图将他们也同化为这永恒静默的一部分。
视线所及,并非寻常的黑暗,而是一种浓郁到极致、仿佛拥有自身生命与质感的“活着的”墨色。它并非单纯地缺乏光线,而是主动地、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形式的光与辐射。孙悟空眼中那原本能演化混沌生灭的微光,此刻被压缩到只能勉强照亮他自己鼻尖的方寸之地;金箍棒上那些代表着秩序权柄的符文,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在触及周围墨色的瞬间就被无情地吸走大半,只能散发出一种如同余尽般的暗红色微光,勉强证明着它们尚未完全熄灭。他们几人,就如同几粒不小心落入浓稠墨汁中的微尘,被这无尽的、流动的黑暗所包裹、浸润。
脚下传来一种奇异的触感——筋斗云在进入这片区域的瞬间,便发出一声如同叹息般的、微不可闻的哀鸣,旋即云气彻底瓦解、消散,还原为最本源的混沌之气,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被周围的墨色无声无息地同化、吸收。四人失去了唯一的依凭,向下坠落。然而,预想中撞击坚硬骸骨地面的剧痛并未传来,他们仿佛坠入了一片无形却充满粘滞阻力的“深海”。下坠的速度被一种温和而不可抗拒的力量迅速减缓,最终使他们如同被冻结在琥珀中的昆虫,悬浮在这片非固非液、冰冷而沉重的黑暗介质之中,除了思维,几乎难以移动分毫。
“这……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地方?”石咆的声音在这绝对的死寂中突兀地响起,干涩、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惧。他试图挥动独臂,却感觉像是在挥舞一柄沉重的铁锤,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并且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那墨色介质传来的、冰冷滑腻的排斥感。他身上的伤口依旧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但令他稍感意外的是,那原本如同附骨之疽般不断侵蚀他血肉与灵魂的死亡之气与混沌污染,其蔓延的速度似乎被这奇异的黑暗环境极大地抑制了,仿佛这片墨域拥有着某种净化或隔绝外界恶意的能力。
风爪如同凋塑般沉默着,他那源自刺客生涯的、对环境极致敏锐的感知,在这里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制。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夺了视觉、听觉、甚至触觉的盲人,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本能去感受周围。他尝试挥动短刃,刃锋划破黑暗,却没有带起丝毫风声,所有的动能仿佛都被这粘稠的介质吸收殆尽,反馈回来的只有一种令人不安的、凝滞的厚重感。“感知……完全失效。能量波动……被吞噬。这里……很危险。”他言简意赅,声音低沉而紧绷,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对抗着这片空间的沉默法则。
孙悟空的状态无疑是四人中最令人担忧的。强行中断自毁带来的恐怖反噬,如同在他本就千疮百孔的躯壳内引爆了最后一颗炸弹。他软软地悬浮在黑暗中,连抬起眼皮都显得无比艰难,整个人仿佛一具即将碎裂的、布满金色裂痕的陶俑。金色的血液不再从伤口流出,并非因为愈合,而是仿佛连他生命本源的最后精华,都被这冰冷的、贪婪的黑暗所冻结、吸收。他的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意识在清醒的剧痛与沉沦的黑暗之间剧烈摇摆,全凭着一股烙印在灵魂最深处的不屈意志,死死守护着识海中那最后一点如同星火般的清明,以及……与怀中那枚同样光华暗澹、却依旧顽强传递着温暖与坚定联系的七彩光茧之间,那根无论如何也不愿断裂的因果之线。丹田之内,那初生的源井之灵,此刻如同一颗耗尽了所有燃料、行将熄灭的星辰,仅能维持着一种极其微弱、近乎停滞的搏动,勉强维系着他这具残破躯壳最后的存在,不使其立刻崩解归于虚无。
昏迷中的阿木纱,静静地悬浮在一旁,她那苍白如纸的脸上,因痛苦而紧锁的眉头,在这片奇异的黑暗中,似乎微不可察地舒展了一丝。仿佛那原本无孔不入、疯狂冲击她萨满灵根的恶意低语与混沌侵蚀,也被这片墨域强大的隔绝能力大幅削弱,让她在深沉的昏迷中,得到了一丝难得的、喘息般的宁静。
短暂的、确认彼此尚且存活于这片诡异空间的沉默之后,便是更加漫长而令人窒息的死寂。在这片连自身存在感都变得模湖的绝对黑暗与静默中,时间仿佛失去了流逝的意义,上下左右的方向感彻底崩坏。他们如同被宇宙遗忘的、漂浮在真空中的几粒尘埃,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伤势带来的无尽痛苦,以及精神上那如同不断累积的、足以将人逼疯的庞大压力。
然而,这片连外界那些恐怖存在都深感忌惮的“墨域”,绝非一个安全的避风港。在最初的、令人心季的绝对寂静之后,一种新的、更加隐晦难察、却同样充满恶意的“动静”,开始如同深海中的暗流般,悄然浮现。
那并非通过听觉捕捉的声音,也非能量层面的波动,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生命体感知与意识层面的、“质感”的微妙变化与诡异的“触碰”。有时,周围那浓稠的墨色会毫无征兆地、如同拥有生命的液体般微微荡漾起来,传递来一种冰冷、滑腻、仿佛某种无形巨物粗糙表皮摩擦而过的触感,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与令人毛骨悚然的好奇心,缓缓拂过他们的身体。有时,意识深处会毫无征兆地响起一种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如同亿万细小沙粒在玻璃表面疯狂摩擦的“沙沙”声,这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他们脑海深处回荡,搅动着本就脆弱的神经。更有时,会突然从某个无法确定的方向,传来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吸力”!这吸力并非针对他们物理意义上的身体,而是精准地指向他们体内残存的能量、微弱的生机,甚至是……构成他们神魂本源的灵性之光!仿佛这片无尽的黑暗本身,就是一个沉睡着的、以某种难以理解的方式缓慢“呼吸”着的、以能量与意识为食的庞大活物,而他们,就是意外落入其口边的、微不足道的“饵食”!
“有……有东西!在附近……在动!”石咆紧张地压低了声音,尽管知道在这片连声音都能吞噬的空间里,压低声音毫无意义。他独臂肌肉紧绷,徒劳地“瞪视”着四周那吞噬一切的黑暗,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但那无处不在的、诡异的被窥视感和滑腻触感,让他如同芒刺在背。
风爪将短刃死死横在胸前,身体以一种极其消耗体力的方式微微弓起,做出了最基础的防御姿态,尽管他心知肚明,在这种超越常理的环境下,物理层面的攻击可能毫无意义,甚至可能引来更未知的危险。他那冰冷的眼眸中,警惕之色已然提升到了顶点。
孙悟空勉力集中那如同破碎琉璃般散乱的心神,试图再次引动源井之力,哪怕只是释放出一丝微弱的感知涟漪,去探查这片黑暗的真相。然而,那微弱的力量刚刚离体,就如同水滴落入沙漠,瞬间就被周围贪婪的墨色吞噬得干干净净,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他只能凭借某种源于生命本能的、对危险的直觉,模湖地感受到,在这片死寂的墨色之下,潜藏着一种比外界骸骨荒原更加古老、更加深沉、更加不可名状的危险。这里,绝非庇护所,更像是一个……更高维度的囚笼,或者说,一个属于某种未知存在的、极其挑剔的……猎场。
就在这种无声的恐怖与压抑感累积到几乎要将他们理智压垮的临界点时,异变,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一直静静悬浮在孙悟空身前不远处的、那枚承载着紫霞仙子灵魄本源的七彩光茧,仿佛受到了某种来自墨域深处无形力量的精准牵引,开始缓缓地、自发地、朝着黑暗中某个特定的方向飘移而去!它散发的微光,在这绝对的、吞噬光明的黑暗中,如同一盏在无边夜海中孤独航行的指引明灯,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的方向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