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姐!”
“第二,”她看向另一位干瘦的管事,“刘管事,你路子广,跟城里那些三教九流都熟。你去给我查,查他最近都采购了哪些‘非药材’的东西。铁匠铺的、绣坊的、杂货铺的、酒坊的……任何他买过的‘古怪玩意儿’,比如特殊打造的铁器,极细的丝线,最烈的白酒,我都要清单和样品!”
“遵命,小姐!”
“第三,”她的目光落在最后一位最年长的管事身上,“孙管事,你人脉最广,与各家府邸的后院都有交情。你去给我办两件事。一,把他挂牌子以来,所有拒绝过的求医者的名单和病症给我整理出来。二,想办法,不惜代价,去打听那个被他治好的张木匠,和工部员外郎公子的详细情况,越详细越好!我要知道,他们治疗后的效果!”
三位管事听完,脸上都露出了震惊之色。
小姐这是要……把那个苏神医扒个底朝天啊!
这阵仗,比查抄一个贪官污吏还要严密。
“记住,”柳月卿最后补充道,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们不是在监视,更不是在寻仇。我们是在……做学问。我要通过这些蛛丝马迹,拼凑出他那套‘医术’的真正面貌。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三位管事齐声应道,随即领命而去。
一场由济世堂千金亲自领导,针对汴京头号网红神医的“大数据用户画像”工程,就此悄然启动。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苏哲依旧过着他那“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退休生活。
他不知道,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以他为中心,悄然撒开。
无数条信息,如涓涓细流,从汴京城的四面八方,汇入济世堂这片深不见底的湖泊。
柳月卿的书房里,原本用来摆放珍稀药材的架子上,此刻摆满了各种奇怪的东西。
有被反复煅烧过、又被打磨得锃亮的绣花针;
有在烈酒里浸泡了数日的蚕丝,细韧得不可思议;
有几把造型古怪的铁钳子,是刘管事花高价从当初那个铁匠手里买来的同款;
还有一坛子苏哲府上常备的那种、能点得着的“头锅烈酒”。
另一边,厚厚的一沓纸张上,记录着密密麻麻的信息。
【采购清单】:
烈酒,五十斤。
细蚕丝,三两。
绣花针,各式粗细一百枚。
细白麻布,二十匹。
猪鬃,半斤。
(注:用途不明,难道他家老爷还亲自刷锅?)
【拒诊名单】:
刘氏钱庄主事,病症:失眠多梦,心悸不宁。
(苏府回绝理由:非外科范畴。)
国子监管事,病症:风寒发热,上吐下泻。
(苏府回绝理由:非外科范畴。)
李员外,病症:痛风发作,关节红肿。
(苏府回绝理由:非外科范畴。)
……
柳月卿看着这些情报,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她将那些奇怪的证物一一摆在桌上,大脑飞速运转,将那晚在窗外窥见的惊心动魄的一幕,与眼前这些零碎的线索进行拼接、重组。
烈酒、沸水煮过的麻布、火上煅烧的针……这一切,都指向了那晚他口中反复强调的“干净”!
他似乎在用这些东西,驱除某种肉眼看不见的“污秽”!
这,就是他所谓的“清创”的本质吗?
细韧的蚕丝,对应的是缝合伤口。
那几把古怪的铁钳子,对应的是夹住血管的“止血”。
而那份长长的拒诊名单,则清晰地勾勒出了他那“外科范畴”的边界——他只处理可见的、物理性的损伤,对于那些内科的、功能性的病症,他一概不碰。
这哪里是狂妄?
这分明是一种极致的严谨和专注!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份关于“张木匠”和“王公子”的最终调查报告上。
报告里,详细描述了张木匠术后,苏哲如何要求其家人用烈酒擦拭伤口,用煮过的布包扎,甚至口服磨碎的柳树皮粉末……
柳月卿看到“柳树皮”三个字时,瞳孔猛地一缩!
《神农本草经》有云:柳,味苦,性寒,主治风热……可从未有过止痛消炎的明确记载!
但他偏偏用了,而且效果显着!
一瞬间,无数的线索在她脑海中串联、碰撞、炸裂开来!
她猛地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嘴里喃喃自语:
“他不是在治‘病’,他是在‘修理’人……”
“清创、止血、缝合、消炎……这不是一套医术,这是一套……流程!一套标准化的、可重复的、严密的……操作流程!”
“他的规矩,看似贪财懒散,实则都是为了保证这个流程的顺利执行!预约是为了术前准备,高额酬劳是为了筛选掉无法承担术后高昂护理成本的病人,而专精外科,更是为了将这套流程的效果最大化!”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这一刻,柳月卿感觉自己仿佛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门后,是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建立在绝对理性和精密技术之上的医学殿堂。
而苏哲,就是那个孤零零站在殿堂门口的守门人。
他不是什么狂徒,也不是什么骗子。
他是一个……开创者。
柳月卿拿起那根被她视若珍宝的、处理过的绣花针,烛光下,针尖闪烁着冰冷而理性的光辉。
她心中的那点不甘和恼怒,早已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以及一种……近乎狂热的,想要成为他“同道中人”的渴望。
“苏哲……”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燃起了前所未有的火焰,“你这个家伙,到底藏着多少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