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平三十年三月初八辰时,京北府城的上空飘着层薄云,像被人用羊毫蘸了淡墨轻轻扫过,连风都比往日沉缓几分。兵营的号角突然划破晨雾,那声音不似寻常训练时的清亮,倒带着股沉甸甸的厚重——这是“终极军事演练”的号令,是检验这两个月护民兵训练成果的最后一关。
我站在南侧的队列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半旧的布带,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朱悦薇身上。我家这姑娘今天穿了身洗得发白的灰布训练服,领口别着枚用桑木削的小五角星,是上月她自己琢磨着刻的,此刻正攥着个蓝布面的小本子,时不时低头在上面画几笔,小辫子上的红绳随着动作轻轻晃,像株迎着风的小桑苗。
“娘,你看粉军那坦克!”悦薇忽然凑到我身边,声音压得低,却藏不住好奇,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我,指尖指向东侧,“铁灰色的,比上次在公社见过的牛车还大,履带压得地都陷下去了。”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心也跟着沉了沉。粉军的阵仗确实吓人:三辆坦克并排停在东侧空地上,炮管泛着冷硬的金属光,像三柄架在地上的巨矛;西侧的炮阵更规整,六门大炮炮口一致对准府城方向,炮身擦得锃亮,连炮轮上的木纹都看得清;更让人揪心的是天上——两架巡察机正盘旋着,士兵们都叫它“铁鸟”,机翼划过空气的嗡嗡声,像远处闷雷似的,一圈圈裹住整个训练场。
反观我们蓝军,站在南侧的队伍稀稀拉拉却也整齐,灰布训练服跟粉军那身深蓝色作战服比起来,像地里的青稞秆对着田里的壮麦,最关键的是——我们手里空空如也,别说步枪大炮,连柄护身的匕首都没有。
“都静一静!”
清亮却有力的声音从队伍前头传来,是朱静雯。我这侄女今天格外精神,腰间的铜制护民牌磨得发亮,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细碎的光。她手里捧着张府城地图,指尖在上面快速划过,每一下都稳得很:“各位兄弟姊妹,粉军有坦克、大炮、巡察机,咱们啥重武器都没有,但别忘了,这两个月咱们练的不是扛枪开炮,是脑子、是配合、是护着百姓的初心!”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队列里每一张脸,最后落在悦薇身上时,特意软了软语气,又很快转回来:“府城街巷多、民房密,粉军的坦克进不来,大炮不敢随便轰——这就是咱们的优势!靠智谋,靠百姓帮衬,咱们一样能赢!”
悦薇立刻举了举手,小本子在手里晃了晃:“静雯姐,俺跟府城的百姓都打过招呼了!张婶说给咱们留着后巷的门,李伯还答应帮咱们盯着巡察机的动向,就像上次收青稞时那样,咱们不是一个人在拼!”
我看着女儿眼里的光,悄悄松了口气。这两个月悦薇跟着静雯练,不光身子骨结实了,还学会了跟百姓打交道,上次收青稞,她跟着公社的人跑前跑后,把各家的需求记在小本子上,连谁家的桑蚕该喂了都没落下——这姑娘,是真把“护民”俩字往心里去了。
突然,扩音筒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几分故意的严厉,是粉军的指挥使周磊。他站在最前面那辆坦克的炮塔上,深蓝色作战服的领口敞开着,手里的扩音筒对着我们这边:“蓝军的听着!演练规则就一条:三日之内,你们要是拿不下俺的指挥部、制不住俺,就算输!别想着耍小聪明,俺的坦克能平了府城的小巷,巡察机盯着你们的一举一动,想躲?没门!”
队伍里的议论声一下子小了,有几个年轻士兵悄悄攥紧了拳头。朱高煦站在悦薇旁边,挠了挠后脑勺,声音有点发闷:“静雯总指挥,咱们连枪都没有,咋跟坦克斗啊?总不能拿桑木杆去戳吧?”
朱静雯回头看他,嘴角勾着点笑,眼里却满是笃定:“高煦,你忘了上月练的战术基础?隐蔽、伪装、近身格斗,这些在巷子里比枪管用。再说了——”她故意顿了顿,伸手拍了拍朱高煦的胳膊,“粉军的武器,咱们不会‘借’过来用吗?”
朱高煦眼睛一亮,刚要说话,就被朱静雯打断:“还有个重要任务交给你——化妆侦查。府城百姓说,粉军的哨兵对送粮送菜的百姓查得松,你扮成女百姓,混进去看看他们的布防:坦克停在哪、大炮的射程多少、巡察机啥时候换班,尤其是指挥部的位置,得摸清楚。”
“啥?”朱高煦的脸“唰”地红了,从耳朵根红到脖子,他往后退了半步,手摆得像拨浪鼓,“总指挥,俺一个大男人,一米八的个子,扮女的?这……这不行啊!要是被认出来,不光俺丢人,还耽误侦查!”
旁边的李青忍不住笑了,从背后拎过个布包递过去,布包上还绣着朵小桑花:“高煦哥,这是公社裁缝王婶给的女装,江南的桑蚕丝做的,轻得很,还有桑花粉当胭脂,俺们几个帮你化,保证粉军的哨兵认不出来——你脸盘白,扮姑娘刚好。”
悦薇也凑过去,拉了拉朱高煦的袖子:“高煦哥,你就试试嘛!俺们都练了这么久,不能输在侦查上!再说了,你扮姑娘肯定好看,比俺上次见的江南货郎带来的绢人还好看!”
朱高煦被逗得有点不好意思,又看了看远处粉军的坦克,咬了咬牙,把布包往怀里一抱:“行!为了赢,俺扮!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被认出来,你们可别笑俺!”
半个时辰后,临时帐篷的门帘被掀开,朱高煦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我跟悦薇、静雯凑过去一看,都忍不住笑了——他穿了件浅粉色的布裙,裙摆刚到膝盖,腰间系着条天蓝色的布带,刚好把他宽肩的线条遮了些;脸上擦了点桑花粉,颧骨红红的,像刚晒过太阳;头发用青布包了,别了朵晒干的白桑花,垂在耳旁;手里还提着个竹篮,里面放着四个青稞饼,是食堂王师傅刚烤的,还冒着热气。
他头埋得低低的,声音也放软了,像蚊子哼似的:“这……这样真能行吗?俺觉得走路都不自在。”
朱静雯走过去,帮他理了理裙摆,又把竹篮的带子往他胳膊上挪了挪,让姿势更自然:“很好,像府城巷口卖饼的姑娘。记住,别慌,哨兵问你,你就说给里面的兄弟送饼,他们查得松。重点看三个地方:坦克的油箱在哪、大炮的通讯线怎么走、指挥部的帐篷在哪个方向,记不住就用指甲在饼上划记号,别用本子,容易被搜。”
朱高煦点点头,攥紧了竹篮把手,一步一挪地往粉军的外围走去。我跟悦薇、静雯爬上旁边的民房顶,趴在瓦片上,透过缝隙盯着他的背影。悦薇的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角,小声说:“娘,你说高煦哥会不会紧张啊?他刚才走路都顺拐了。”
我拍了拍她的手,把她往身边拉了拉,免得她掉下去:“放心,你高煦哥看着粗,心细着呢,再说,百姓都帮咱们盯着,不会有事的。”
果然,朱高煦走到粉军的第一道岗哨前,两个哨兵只是扫了他一眼,其中一个还笑着问:“姑娘,送饼的?里面兄弟都饿了,快进去吧,别磨蹭。”朱高煦低着头“嗯”了一声,快步走了进去,连竹篮都没被翻开查。
悦薇松了口气,靠在我肩上:“娘,还好没被发现。”
朱静雯从瓦片上直起身,目光扫过府城的街巷,声音沉了下来:“现在分小队行动。第一队,李青带五个人,去府城的东巷设伏,朱高煦侦查完肯定从东巷出来,你们负责接应,要是遇到粉军的散兵,用上次练的格斗术制住,别伤到人;第二队,王小二带三个人,去北巷找粉军的通讯线,巡察机的指令全靠通讯线传,找到接头的地方,用石头砸断,别用蛮力,免得弄出太大动静;第三队,我带四个人,秀兰姑母和悦薇跟我一起,去西侧的民房盯着坦克营地的动向,等朱高煦的侦查信息回来,咱们就制定夺武器的计划。”
“是!”李青和王小二齐声应着,各自点了人,拎着从百姓家借的锤子、桑木杆,悄悄下了房顶。
我帮悦薇理了理衣领,把她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等会儿跟紧静雯,别乱跑,巷子里窄,小心脚下。”
悦薇点点头,把小本子放进怀里,又摸了摸腰间的桑木五角星:“娘,俺知道,俺会跟紧静雯姐的,还会帮着记粉军的动向。”
我们三个下了房顶,沿着民房的后巷往西侧走。府城的巷子窄得很,只能两个人并排走,两边的民房大多关着门,却时不时有窗户悄悄推开条缝,有百姓朝我们比手势——张婶从窗户里递出来两个热乎乎的青稞饼,小声说:“姑娘们,吃点垫垫,粉军的哨兵刚才往这边走了,你们小心点。”
朱静雯接过饼,朝张婶鞠了鞠躬:“谢谢张婶,您也小心。”
悦薇把饼分成两半,递了一半给我:“娘,你吃点,刚才站在房顶上耗力气。”
我咬了口饼,青稞的香气在嘴里散开,心里暖烘烘的。这就是百姓啊,他们或许不会拿枪打仗,却会用最实在的方式帮你——递个饼,指条路,甚至只是帮你盯着哨兵的动向,这些细碎的帮忙,凑在一起,就是最结实的后盾。
大概一个时辰后,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朱高煦!他提着空竹篮,快步从东巷口跑出来,李青带着人从巷子里迎上去,把他拉进了旁边的民房。我们赶紧从西侧的民房跑过去,进了那间空屋——是百姓空出来的桑蚕房,里面还放着几个桑蚕匾,桑叶的清香飘在空气里。
朱高煦一进门就把怀里的布包掏出来,里面是张用炭笔在桑纸上画的地图,画得歪歪扭扭,却标注得很清楚:“静雯总指挥,俺看清楚了!粉军的坦克停在营地西侧,一共三辆,两辆在中间,一辆在北边,油箱都在左边,没上锁,就用铁皮盖着;大炮在北侧的空地上,六门炮并排,通讯线沿着墙根走,用麻绳捆在墙上,接头的地方在北巷的第三个拐角;指挥部的帐篷在营地中间,周磊就在里面,门口有两个哨兵,手里拿着步枪,腰上还别着手榴弹;还有,巡察机每半个时辰绕营地飞一圈,飞低的时候能看见里面的人,飞得高就只能听见声音。”
朱静雯把地图铺在桑蚕匾上,用炭笔圈出几个点:“好!现在调整计划。王小二的小队应该已经到北巷了,咱们等他的信号,通讯线一断,巡察机就会乱晃,到时候咱们就行动。第一,王小二断了通讯线后,立刻去粮库附近盯着,粮库有粉军的备用武器,悦薇,你等会儿带两个人去粮库,跟王小二汇合,夺下备用武器,记住,粮库的门是木的,用桑木杆别住就能打开,别用蛮力撞;第二,李青,你带三个人跟我去坦克营地,先解决坦克旁的哨兵,夺他们的步枪和手榴弹,然后破坏坦克的油箱,用石头砸,别用手榴弹,免得把坦克炸坏了,演练不用真毁装备;第三,高煦,你再辛苦一次,还是扮成刚才的样子,去指挥部附近晃悠,引开门口的哨兵,等我们解决了坦克营地的人,就去跟你汇合,一起拿下指挥部。”
“是!”所有人都应着,各自准备。朱高煦又重新补了桑花粉,悦薇帮他把别在头上的桑花换了朵新的,小声说:“高煦哥,这次别紧张,要是哨兵问你,你就说刚才的饼不够,再送一趟。”
朱高煦点点头,提着空竹篮又走了。王小二派人来传信号,说通讯线已经断了,巡察机开始乱晃,在天上绕着圈飞,没了之前的规律。
我们按计划行动,李青带着三个人跟朱静雯往坦克营地走,我跟悦薇还有两个士兵往粮库去。路上要经过一条窄巷,悦薇走在我前面,突然停住脚步,小声说:“娘,你听,有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