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彻底推出了这个集体。
他不甘心。
下午,他找到了一个正在擦枪的士兵,试图进行思想工作。
“小同志,最近训练很辛苦吧?”
那士兵抬头看了他一眼,立刻站起来:“报告指导员,不辛苦!为革命服务!”
“坐,坐下说。”孟平挤出一个和蔼的笑容,“不要有思想包袱。我就是想了解一下,你们对营地目前这种只重军事、轻视思想建设的风气,有什么看法?”
士兵挠了挠头,一脸憨厚。
“指导员,俺是个粗人,不懂啥大道理。俺就觉得,林副营长教的法子好,练了身上有劲,还不咋疼。跟着他,能打胜仗,能吃饱饭。”
孟平的心沉了下去。
他又问:“那你们觉得,每天的早请示、晚汇报,是不是占用了你们的休息时间,对你们造成了负担?”
他希望听到抱怨,只要有人抱怨,他就能抓住由头。
可那士兵却连连摇头。
“没有没有!指导员你也是为我们好!我们都懂!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嘛!我们坚决拥护!”
士兵说得一脸真诚,眼神里却空洞无物。
满口的应承,转过头,依旧我行我素。
孟平一连找了好几个人,得到的都是类似敷衍的回答。
他感到一阵深刻的无力。
这些人,已经被林栋用最原始的手段彻底收买了。
他不死心,又走向了炊事班。
他想从伙食上找问题,比如铺张浪费,或者卫生不达标。
还没进帐篷,就听到炊事班长老王那洪亮的声音。
“都他娘的给老子听好了!这口锅,是林副营长亲自指导过的,以后就是咱们炊事班的圣物!每天刷三遍!谁敢弄坏了,老子扒了他的皮!”
“还有这菜刀!看见没?林副营长教的,肉要这么切,纹理才对,炖出来才不柴!”
孟平走进去时,老王正唾沫横飞地给手下几个伙夫上课。
看到孟平,老王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笑。
“孟指导员!您来啦!是不是要检查卫生工作?您放心!林副营-长说了,病从口入,厨房卫生是重中之重!我们现在每天都用开水消毒三遍!”
他一口一个“林副营长”,叫得无比顺口,无比崇敬。
孟平看着干净得能反光的锅台,闻着空气中残留的肉汤香气,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他输给了人性最基本的需求。
他提供的那些崇高的理想和革命理论,在饥饿和疲惫面前,显得那么遥远,那么虚无。
而林栋,只用了一套更科学的训练方法,和一锅热气腾腾的土豆炖肉,就将他所有的努力击得粉碎。
孟平失魂落魄地走出炊事班。
他站在营地中央,看着那些在训练场上挥洒汗水的士兵,看着那些围着林栋请教动作的班排长,看着那个被炊事班奉若神明的厨房。
整个3033营,已经变成了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地方。
这里不再有他熟悉的那套话语体系和行为准则。
这里,只有最赤裸的丛林法则。
谁能让我变强,谁能让我吃饱,我就听谁的。
就在他心灰意冷,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的视线,落在了一群人身上。
那是几个刚从国内过来不久的年轻知青。
他们没有老兵身上的油滑和麻木,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书生气。
他们没有围着训练场,而是聚在一起,捧着一本语录,正在低声讨论着什么。
在整个狂热、功利的营地里,他们是唯一格格不入的存在。
孟平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
他找到了自己的同类。
迈开脚步,朝着那几个年轻的知青走去。
为首的一个青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气质斯文,正是特务营的代表,刘建国。
看到孟平走来,刘建国和身边的几个知青立刻站了起来,神情恭敬。
“孟指导员。”
“你们在学习?”孟平看着他们手里的书,声音温和了许多。
“是的,指导员。”刘建国推了推眼镜,“我们觉得,越是在艰苦的环境里,越不能放松思想学习。人的精神,才是决定一切的根本。”
这句话,仿佛一股清泉,流进了孟平干涸的心田。
他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
“说得好!”孟平按住刘建国的肩膀,“说得太好了!我们3033营,就需要你们这样有觉悟、有理想的同志!”
他看着眼前这几张充满理想主义光辉的年轻脸庞,看到了反击的希望。
“刘建国同志,你们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把营里这股只讲物质、不讲精神的歪风邪气,给纠正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