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五年,初秋。
应天府,紫禁城。
东宫文华殿的后苑本该是皇太孙读书休憩的清净地,此刻却有几个脑袋凑在一处向阳的墙根下如同冬日里扎堆取暖的麻雀。
三名负责洒扫的小宦官,两名在茶房当值的宫女正压低了声音交换着足以让整个后苑所有活物都陪葬的秘密。
“......千真万确!太医院的胡院判,出来的时候魂儿都没了,是被两个徒弟架出去的!”
一个脸上带着几点雀斑的小太监说得口沫横飞仿佛亲眼所见,“宫里都说,殿下那天夜里就已经......去了!可谁能想到当时第二天一大早殿下自个儿推开门就站在廊下!”
“我的老天爷!”一个年幼的宫女惊得用袖子死死捂住嘴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面满是骇然,“那,那还是咱们原来的殿下吗?”
话音未落,旁边一个年纪稍长的宦官已经吓得变了脸色猛地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力道却不敢用足。
他声音又急又低:“噤声!你不要命了!什么原来不原来的,那叫殿下洪福齐天得列祖列宗庇佑!”
他虽在呵斥可自己颤抖的声线却出卖了内心的恐惧。
毕竟那种事情太过匪夷所思。
“可殿下的性子,是真的变了。”最先开口的小太监缩了缩脖子,声音压得更低,几乎细不可闻,“以前的殿下,何等温润和善,待我们下人也从不苛责。
“可现在......他把自己关在殿里头,谁也不见。皇爷赏下来的新笔墨,太子爷送来的玉雕摆件送进去原封不动地摆在那儿动都不动一下。”
“还有膳食,”另一位宫女补充道,脸上带着后怕,“王总管着人精心做了殿下往日最爱的芙蓉鸡片,送进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连着托盘整个被扔了出来,摔了个粉碎!
“王总管想进去请罪,刚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一个字......”
她顿了顿,似乎那个字烫嘴。
“什么字?”众人齐声问。
“滚。”
嘶——
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那扇紧闭的朱漆殿门,眼神里混杂着畏惧、好奇,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皇太孙朱雄英,大明帝国最尊贵的继承人,死而复生了。
这桩泼天大的奇闻像一滴滚油落入了平静的深宫瞬间炸开了锅却又被死死地压在锅盖之下,只在这些最底层的宫人之间通过眼神和耳语疯狂地流传。
就在这时,一阵极淡却无比清晰的龙涎香毫无征兆地飘了过来。
这味道......
是乾清宫的味道。
是只有常年侍奉在皇帝御前的人身上才会浸染出的味道!
几个正聊得起劲的宫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那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住戛然而止。
苑内只剩下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梢发出的“呜呜”声。
他们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转过脖子。
只见在通往后苑的月亮门下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老太监,五十多岁的年纪身上穿着一件寻常的深绛色云纹贴里,腰间束着一条素银带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他面容光洁神态平和,一双眼睛更是古井无波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这边。
仿佛在看几只聒噪的蝼蚁。
云忠。
当今洪武帝朱元璋的贴身内侍,司礼监的二号人物。
整个皇宫里除了那位杀伐果断的皇帝陛下和寥寥几位主子谁见了他不腿肚子发软?
那个年幼的宫女牙关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咯咯”的轻响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