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云台上,玄骨老人重新阖上双眼,气息与天地法则重归一体,仿佛石雕。但他指尖微动间发出的那道无形意念,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天刀门这个庞然大物最深沉的阴影层面,激起了一圈圈无声却迅疾扩散的涟漪。
这道意念跨越空间,精准地落入位于主峰地底极深处、一个终年笼罩在昏暗灵光下的隐秘洞府之中。洞府内没有任何奢华装饰,只有四壁刻满了无数细密符文,中央悬浮着一面巨大的、表面如同水波般缓缓流转的青铜古镜。镜前,盘坐着一位身穿暗灰色麻衣、面容普通得扔进人海瞬间便会遗忘的老者。他气息晦涩,仿佛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
当玄骨老人的意念传入时,灰衣老者紧闭的眼睑微微一颤,缓缓睁开。他的瞳孔是奇异的银灰色,没有丝毫情感波动,如同最精密的法器。他没有任何言语,只是伸出一根干枯的手指,轻轻点向面前的青铜古镜。
“嗡——”
镜面如水纹荡漾,浮现出玄骨老人意念中蕴含的简短信息:“林尘,本届内门大比魁首。查其出身、历往、功法、刀源,尤重断刀及修为突变之节点。秘级:玄。”
看到“秘级:玄”三个字,灰衣老者银灰色的眼眸中,终于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涟漪。“玄”级,意味着调查需动用宗最隐秘的力量,绕过所有明面程序,结果直接呈报太上长老,知情者不得超出三人。
“遵法旨。”灰衣老者对着古镜无声低语,手指如穿花蝴蝶般在镜面上划出数道残影。一道道无形的指令,通过这面名为“观天镜”的宗门至宝,瞬间传向天刀门庞大肌体的各个隐秘节点。
暗流,开始涌动。
第一股暗流,涌向外门,追溯源头。
距离主峰数百里外的外门区域,癸字区执事堂,一名负责档案管理、平日里毫不起眼、总是眯着眼睛打盹的驼背老执事,正慢悠悠地整理着积满灰尘的弟子名册。突然,他腰间一枚看似装饰用的木质腰牌微微发热,一道极其隐晦的信息流入脑海。老执事浑浊的眼睛瞬间睁开一道缝隙,精光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那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他慢吞吞地起身,走向档案室最深处那个标着“己亥年弃徒/殁籍”的木架,手指在几本边缘破损的名册上轻轻拂过,最终抽出了一本纸张泛黄、记录着数百名未能通过考核或意外身亡的外门弟子信息的薄册。他翻到某一页,上面简单记录着:“林尘,出身北域边陲黑石镇,资质丙下,年十四入宗,分配癸字区矿役……”老执事的指尖在“黑石镇”三个字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合上册子,放回原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关于林尘最初入宗时的一切记录:入门检测的留影石、任务履历、甚至与他同期矿役弟子的问询记录(通过特殊渠道进行),都已被无声无息地复制、汇总,流向地底。
第二股暗流,潜入北域,探寻根脚。
几乎在同一时间,北域边境,黑石镇。这个常年被风沙笼罩的小镇,迎来了一位游方郎中打扮的中年人。他面容和善,医术似乎不错,免费为镇民诊治了几例疑难杂症,很快便与镇上唯一一家客栈的老板熟络起来。酒酣耳热之际,郎中似是无意间提起,听说镇子多年前曾出过一位被仙门选中的少年?客栈老板本就健谈,几杯酒下肚,便打开了话匣子,唏嘘道:“唉,你说的是林家小子吧?叫林尘,是个苦命的孩子……他爹林啸天,本是镇上最好的猎户,可惜啊,十年前进山就没再回来,都说遇了妖兽……他娘没过半年也郁郁而终了……就剩那孩子一人,性子闷,但倔得很……后来还真被路过的仙师看中带走了……”郎中看似随意地附和着,眼神却锐利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林啸天夫妇的死因、时间、是否有外人来过、林尘幼年有无异常等等。这些零碎的信息,与其他几条同样潜入黑石镇及周边区域的暗线所获的情报交叉印证,逐渐拼凑出林尘入宗前的人生轨迹。然而,所有线索指向林啸天夫妇之死,都似是寻常意外,并无明显修士插手的痕迹。但这过于“干净”的背景,在调查者眼中,本身就是一个疑点。
第三股暗流,最为汹涌,直指核心,复盘林尘入宗后的每一次转折。
这条线由灰衣老者亲自掌控,通过“观天镜”调动了宗门内部最高权限的记录:
矿洞之变:关于林尘所在矿洞遭遇坍塌、其奇迹生还并断臂的记录被调出。现场残留的、极其微弱的异常能量波动(当时被忽略)被重新分析。结合幸存矿工(被秘密问询)提及林尘昏迷时怀中紧握一物(疑为断刀),时间点与其实力开始突飞猛进高度吻合。断刀,被锁定为第一个关键节点。
外门大比与孙吉之死:孙吉挑衅、擂台死斗的详细记录,包括林尘当时施展的、与后续截然不同的狠厉刀法,被逐一审视。调查重点在于林尘战力在短时间内的不合理提升,以及那柄突然出现的、看似普通却锋利异常的青钢刀来源(追查至宗门坊市一普通铁匠铺,线索中断,铁匠已意外身亡)。
秘境试炼:这是重中之重!所有关于陨星秘境入口冲突、内部厮杀(尤其是与血煞帮、神秘黑衣人)、以及林尘三人小组最终生还的记录(尽管零碎),被全力搜集。通过特殊手段,甚至还原了几处激烈战场的能量残留影像碎片!画面中,林尘那柄断刀爆发的恐怖煞气、以及最后关头那逆转战局的“雷煞斩”,让通过观天镜凝视的灰衣老者,银灰色的瞳孔都微微收缩!
归来后的提升:林尘兑换《狂雷刀诀》、频繁进入修炼室、以及其真气属性逐渐变化的记录,被详细分析。其修为提升速度,被判定为“违背常理”,绝非单纯苦修可达。
无数信息碎片,从外门到北域,从过往到现在,如同百川归海,源源不断地汇入地底洞府的观天镜中。镜面上,光点闪烁,线条勾勒,逐渐形成一份关于林尘的、极其详尽的动态卷宗。卷宗旁,甚至浮现出那柄断刀的能量模拟虚影,以及“雷煞斩”的能量结构分析图,尽管模糊,却已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气息。
灰衣老者静静地看着,面无表情。直到所有信息汇总完毕,他才缓缓抬头,望向虚空,如同对玄骨老人禀报:
“目标:林尘。根脚:北域黑石镇,父母双亡,背景看似清白,存疑。关键节点一:约一年半前,矿洞坍塌,断臂,疑似于此获得‘断刀’(判定为极高品阶残缺魔兵/古物,煞气滔天)。关键节点二:秘境试炼,于绝境中初步掌控煞气,创‘雷煞斩’,实力质变。所修功法:非本门正统,疑似上古某种包容性极强的顶级筑基法门,与煞气呈现诡异共生状态。结论:此子身负重大因果,其传承涉及上古禁忌,与‘暗殿’搜寻目标特征部分吻合。风险等级:极高。潜力等级:极高。建议:密切监控,适时干预。”
禀报完毕,洞府内重归死寂。灰衣老者的身影渐渐融入阴影,消失不见。观天镜的光芒也黯淡下去。
但暗流并未停止。关于林尘的这份绝密评估,已悄然改变了天刀门最高层对其的态度。玄骨老人会如何“适时干预”?这份评估又会以何种方式,影响到林尘接下来的宗门生活?赵坤一系,是否会察觉到这股暗流,并加以利用?
一切,都隐藏在这看似平静的日常之下。林尘并不知道,自己的一切,几乎已被翻了个底朝天。他依旧在熟悉的核心弟子院落中,一边疗伤,一边如饥似渴地钻研着新得的《天罡破云刀》,试图将大比中的感悟融入自身体系。他却不知,一双甚至数双来自云端的眼睛,已悄然锁定了他。未来的路,每一步,都将走在无形的钢丝之上。暗流已溯源,风暴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