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陋巷之内,孔鲋老先生那番关于儒墨异同、秦政暴虐以及“炎狱之心”凶险的肺腑之言,犹在季风和素心的耳畔回荡。那位风骨铮铮的儒家大儒,最终将那卷记载着墨家在齐鲁故地秘密探索,甚至可能与“归墟”之地有所关联的神秘残稿,郑重地托付给了他们。这意外的收获,如同在无边的黑暗中,为他们点亮了一盏微弱却又充满了希望的油灯,也让他们肩上的担子,愈发沉重。
他们不敢在曲阜久留。孔鲋老先生虽然暂时安全,但秦国“罗网”的眼线遍布天下,他们这些“墨家余孽”的出现,迟早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在与孔老先生依依惜别,并再三叮嘱他务必保重之后,季风、素心和石头三人,便再次踏上了危机四伏的逃亡与探寻之路。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那卷新得到的墨家残稿上所指的,位于齐国东部沿海,传说中仙山环绕、海客频来的琅琊之地。残稿上的字迹虽然模糊不清,但其中那句“临淄东郊,琅琊旧港,有‘望海楼’,其下或有地宫,乃吾辈先贤避祸之所,亦为……传承火种之地”,却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季风的心上。
“望海楼”……那里,是否真的隐藏着墨家失落的传承?是否……能为他们揭开“归墟”的秘密,找到墨家真正的未来?
一路上,季风的心情异常复杂。孔鲋老先生那番关于“炎狱之心”阳气过盛,需以至阴至柔之物调和的忠告,以及他最后望向素心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都让他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波澜。他知道,老先生是在暗示他,素心……或许便是他生命中,那个能够与他阴阳相济,共同抵御“炎狱之心”反噬的……关键之人。
他看着身旁默默赶路,虽然面带倦色,但眼神却依旧清澈而坚韧的素心,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暖流与……一种想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用尽自己所有力量去守护她的冲动。他知道,自己对这个女子的情感,早已超越了最初的感激与敬佩,升华到了一种……生死相随,刻骨铭心的爱恋。只是,在这乱世之中,在这朝不保夕的逃亡之路上,这份情感,他……能宣之于口吗?他又……有资格去拥有吗?
素心似乎也察觉到了季风眼神中的异样,她那白皙的脸颊上,不经意间飞起一抹动人的红霞,如同雨后初绽的桃花,娇艳而羞涩。她低下头,不敢再看季风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深邃眼眸,心中却如同小鹿乱撞一般,甜蜜而……慌乱。她知道,自己这颗早已古井无波的心,也因为眼前这个男子,而重新泛起了涟漪。
两人之间的气氛,在沉默的旅途之中,变得有些微妙而……暧昧。石头则在一旁,憨厚地挠着头,他虽然不太明白师兄和素心姑娘之间那些复杂的情感,但他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那种……无需言语便已心意相通的默契与温暖,让他这个孤苦无依的少年,也感到了一丝……家的温馨。
就在他们一路向东,风餐露宿,历尽艰辛,即将抵达琅琊地界之时,一个惊人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齐鲁大地,也……打乱了他们原有的计划。
秦始皇……要东巡了!
这位刚刚统一六合,自称“德兼三皇,功盖五帝”的始皇帝,为了宣示其统一天下的无上威严,为了震慑那些依旧心怀故国、蠢蠢欲动的六国遗民,也为了……满足他那日益膨胀的、对长生不老和海外仙山的疯狂渴求,决定效仿上古圣王,进行一次规模空前、声势浩大的东巡!
东巡的路线,将遍及昔日的燕、赵、齐、楚等东方大国,最终……抵达传说中仙人出没的琅琊、芝罘等沿海之地,并在那里……筑宫刻石,祭天祀地,寻仙问道!
消息传来,天下震动!
那些早已被秦国铁蹄踏碎了脊梁的六国遗民,在恐惧与绝望之余,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一丝……微弱的期盼。他们期盼着,这位不可一世的始皇帝,会在东巡途中,遭遇什么天谴或意外,从而……让他们看到一丝复国的希望。
而那些依附于秦廷的各地官吏,则早已闻风而动,开始大兴土木,修缮道路,征集民夫,准备粮草,以迎接圣驾的到来。一时间,整个东方大地,都笼罩在一片……既紧张忙碌,又充满了阿谀奉承与……潜在危机的诡异气氛之中。
“秦始皇东巡……”季风在一家路边的小酒馆中,听着那些压低了声音,却依旧难掩兴奋与恐惧的行商们的议论,眉头不由得紧紧蹙了起来。
他知道,秦始皇此次东巡,绝非仅仅是为了耀武扬威那么简单。其背后,必然还隐藏着更深层次的图谋。而琅琊,这个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恰好……也是始皇帝东巡的重要一站!
“季公子,这……这可如何是好?”石头有些担忧地问道,“若是与秦始皇的队伍撞上,我们……岂非自投罗网?”
季风沉默不语,他的目光,望向了窗外那条尘土飞扬的官道,眼神中闪烁着一种……异常复杂的光芒。有警惕,有凝重,但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冲动与……渴望。
他想起了扁鹊曾对他说过的话——“秦王嬴政,其志非小。他想要的,不仅仅是六合归一,更是……思想的绝对臣服,权力的永恒不朽。他渴望长生不老,渴望他的王朝千秋万代,永世不朽!”
他也想起了孔鲋老先生的猜测——“秦始皇‘焚书坑儒’,不仅仅是为了禁绝异端思想,更是为了……将所有可能记载着‘长生秘术’的典籍,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而墨家,因其核心秘典中可能隐藏着关于‘奇技’、‘归墟’的秘密,更是……秦始皇志在必得的目标!”
如今,秦始皇亲自东巡,驾临琅琊,这个与墨家秘密据点“望海楼”近在咫尺的地方,难道……仅仅是一个巧合吗?还是……他早已得到了一些关于“望海楼”或“归墟”的线索,此行……便是冲着墨家最后的这点传承而来的?!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季风的脑海,让他不寒而栗!
“我们……必须去看看!”季风猛地站起身,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然。
“师兄!你疯了?!”石头失声惊呼,“那可是秦始皇的队伍啊!守卫森严,高手如云!我们若是靠近,一旦被发现,必死无疑!”
“我知道危险。”季风的眼神异常坚定,“但……我们更不能坐以待毙!如果秦始皇真的是冲着墨家的秘密而来,那‘望海楼’……恐怕也早已暴露在他的视线之内!我们必须……赶在他之前,找到‘望海楼’,转移那些可能存在的墨家典籍和火种!否则……墨家,就真的要……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我也想亲眼看看,这位一手缔造了大秦帝国,也一手将诸子百家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始皇帝,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的威严,他的偏执,他的……野心,究竟能达到何种地步。”
他想起了巨子师父,想起了墨子明长老,想起了公孙先生,想起了那些为了守护墨家信念而牺牲的同门……他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让他无法退缩。
素心一直静静地听着,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清澈而温柔的眼眸,凝视着季风。她知道,季风做出这个决定,必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也知道,这个决定,将意味着……九死一生。
“季公子,”她终于开口,声音轻柔却异常坚定,“无论你做出怎样的决定,素心……都会陪在你身边。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素心……亦无怨无悔。”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对季风全然的信任与……一种早已超越了生死的深情。
季风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素心微凉的柔荑,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细腻与温暖,以及……那份与他同生共死的决心。
“好!”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勇气与力量,“那我们便……去会一会这位千古一帝!去看一看……他那所谓的‘威严’与‘偏执’,究竟……能否撼动我墨家传承千年的信念!”
……
秦始皇的东巡队伍,其规模之宏大,其排场之奢华,其戒备之森严,远超季风他们的想象。
当那面绣着狰狞黑色玄鸟的始皇帝大纛旗,在无数兵马的簇拥之下,如同乌云压顶般,缓缓出现在琅琊地界的地平线上时,整个大地都仿佛在为之颤抖!
数万名顶盔贯甲、手持戈矛的秦军精锐,如同钢铁长城般,护卫在车驾的两侧和前后。他们的脚步沉重而整齐,铁甲摩擦碰撞的声音,马蹄踏过官道的轰鸣声,以及那令人心悸的战鼓声,汇聚成一股……足以令天地变色的杀伐之气!
车队中央,是一辆用纯金打造,以美玉装饰,由十六匹神骏非凡的黑色御马拉拽的巨大龙辇。龙辇之上,覆盖着华丽的丝绸帷幔,隐约可见始皇帝那高大而威严的身影,端坐其中,接受着沿途官吏和百姓的跪拜。
龙辇之后,是数百辆载着文武百官、后宫嫔妃、以及……无数方士术士和奇珍异宝的华丽车驾。他们的脸上,大多带着阿谀奉承的笑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与不安。
整个东巡队伍,绵延数十里,旌旗招展,遮天蔽日,所过之处,地方官吏无不率领大小属员,跪伏于道旁,山呼万岁,诚惶诚恐。而沿途的百姓,则更是被勒令闭门不出,或是……在秦军士卒的监督之下,远远地跪在田埂之上,连头也不敢抬起,生怕触怒了龙颜,招来杀身之祸。
季风、素心和石头三人,早已换上了一身最为普通的齐地农夫的装束,脸上也用特制的药水涂抹得黝黑粗糙,混在那些被组织起来迎接圣驾的百姓队伍之中。他们尽量低着头,不与任何人发生眼神接触,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地观察着那支如同巨龙般缓缓逼近的帝国仪仗。
“好……好大的排场啊……”石头忍不住小声惊叹道,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敬畏与……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