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夺过周娘子手中的油灯,目光扫过那一片狼藉的、如同盖着裹尸布般的蚕匾,心如刀绞,却不得不下达最残忍的命令:“所有病蚕,连同蚕匾、垫纸,全部……焚毁!立刻!马上!”
“焚毁?!”周娘子惊得倒退一步,“那……那都是……”
“不焚,整个工坊都可能被染上!以后再也别想养蚕!”李青禾厉声打断她,眼中是不容置疑的狠厉,“快!去找干柴!泼上火油!就在后院空地,烧!”
她又猛地指向窗外那片在夜风中摇曳的桑园:“还有!立刻去库房取生石灰!调成石灰水,泼洒桑园!每一寸土地,每一片桑叶,都要泼到!快!”
她的命令一道接着一道,又快又急,带着一种斩草除根的决绝。众人被她的气势震慑,虽心中不忍,却也知道这是唯一能阻断疫病的办法。
当下,工坊众人强忍悲痛和恐惧,行动起来。病蚕、蚕匾被迅速清理出去,在后院堆起,泼上火油,点燃。熊熊烈火腾空而起,吞噬着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和所有可能携带病菌的物件,发出噼啪的声响和一股焦臭的气味,映照着众人惨白而悲伤的脸。
另一边,大桶的石灰水被调拌出来,妇人们忍着刺鼻的气味,用木瓢奋力泼洒向桑园。白色的浆液覆盖了嫩绿的桑叶,渗入泥土,试图杀死一切可能潜伏的病菌。
整个后半夜,东塘工坊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忙碌和悲伤之中。火光与石灰的惨白,交织成一个令人心悸的夜晚。
当最后一处桑园被石灰水覆盖,当焚毁的火堆渐渐熄灭,只留下一地灰烬,天色已微微发亮。
李青禾独自站在一片狼藉的蚕室门口,望着里面空荡荡的架子,空气中还残留着焚烧的焦糊味和石灰的刺鼻气息。她枯槁的身影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单薄,深陷的眼窝里,是巨大的损失带来的空洞,以及劫后余生般的疲惫。
蚕桑之初,便遭此重创,几乎全军覆没。
塘埂方向。晨光熹微,照亮了被石灰水染得一片惨白的桑园。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立于远处。浑浊的目光……掠过那死寂的蚕室,掠过那片失去生机的桑园,最后落在那个呆立着的、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背影上。
枯槁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了一下。一个低哑的、仿佛也沾染了死亡与石灰气息的声响,缓缓地吐出:
“……蚕——……”声音顿了顿,似在感受这生命骤然凋零的残酷。“…——瘟——…”“…——凶——…”下颌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对农业凶险与无情天威的深沉认知,向下一点。“…——实——!”
“蚕瘟凶实——!!!”
声音落下。他身影融入清冷的晨光。李青禾缓缓闭上眼,深知这场与微小生灵的博弈,其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任——……何——……一——……场——……刀——……兵——……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