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种风波”的尘埃刚刚落定,东塘工坊正欲喘息,一道更加沉重、波及范围更广的阴影,便如同秋日寒潮般,骤然笼罩了整个村落,乃至全县。
县衙差役敲着铜锣,将盖有朱红大印的加赋告示贴遍了每一个村口的歪脖子树。告示行文冰冷而强硬:因北疆军情紧急,粮饷吃紧,朝廷特旨,今岁秋粮,每亩加征三成!限期两月,足额上缴,违者严惩不贷!
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所有农户目瞪口呆,面无人色。
“加征三成?!这……这是要逼死人啊!”
“去年收成本就一般,交了租子,剩下的刚够糊口,哪来的余粮再交三成?”
“天爷啊!这让我们怎么活!”
村落里顿时哭嚎声、咒骂声、绝望的叹息声四起。往年缴纳正赋已是勒紧裤腰带,如今凭空又多出三成,对许多本就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农户而言,无疑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恐慌迅速蔓延。有老人跪在田头对着庄稼哭泣,有汉子蹲在墙角猛抽旱烟一言不发,有妇人抱着孩子惶惶不可终日。
很快,这种绝望的恐慌,化作了求生的本能,将目光投向了村落里唯一可能还有余力的人家。
翌日清晨,李青禾刚打开工坊院门,便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院外围满了黑压压的村民,男女老少皆有,个个面带菜色,眼神惶恐而充满期盼。为首的是几位村中老者,包括之前那位曾质疑套种的钱老农。
“李娘子……”
“青禾妹子,救命啊……”
“朝廷加赋三成,这……这真是活不下去了啊!”
人们见到她,如同见了救星,纷纷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地哭诉哀求,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张寡妇和周娘子连忙出来维持秩序,声音都带着颤抖:“乡亲们,静一静!静一静!有事慢慢说!”
李青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她示意众人安静,目光扫过一张张被苦难刻满皱纹的脸,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加赋的事,我知道了。诸位乡亲莫急,容我先盘算盘算。”
她将几位村老请进院内,让其他人暂且在外等候。
钱老农佝偻着腰,老泪纵横:“李娘子,不是俺们老脸厚实,实在是没法子了……村里大多人家,便是砸锅卖铁,也凑不出这加征的三成粮啊!到时候衙役下来催逼,轻则鞭挞枷号,重则卖儿鬻女……俺们……俺们只能来求你了!知道你工坊如今也有些艰难,但总比俺们强些……能否……能否先借些银钱粮食,助俺们渡过这道鬼门关?来年……来年定然想法子还你!”
其他几位老者也纷纷附和,眼中满是哀恳。
李青禾沉默着。深陷的眼窝里,思绪飞速运转。她深知这不是一家一户之事,而是整个村落的劫难。工坊虽刚缓过气,窖银复满,但那是工坊应对风险、维持生产的根本。若倾囊相助,一旦工坊再有变故,便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