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陶釜冰裂(1 / 2)

灰白的晨光如同垂死者的眼翳,艰难地涂抹在西坡荒原上。李青禾跪趴在冰冷的雪洼地里,佝偻的脊背弯成一道被风雪彻底压垮的弧线。冻得青紫溃烂的双手,如同嵌入冰坨的铁钳,死死箍着怀里那一小捆长短不一、沾满冰雪、泥土和她自己深褐色冻血的枯枝。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早已失去知觉,仿佛与那冰冷的柴枝融为一体。风雪似乎倦了,呜咽着低伏下去,只余下刺骨的寒意如同亿万根看不见的钢针,日夜不停地扎进她枯槁躯壳的每一寸骨头缝里。

破窑里小树冻饿的哭喊,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她濒临冻结的意识。走……回去……生火……

这个念头带着最后一丝微光,艰难地支撑着她。她挣扎着,用早已麻木的膝盖和冻裂流脓的手肘,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如同在粘稠的冰浆里蠕动,朝着破窑那如同巨大黑色伤口的门洞挪去。冰冷的雪地摩擦着她单薄的衣衫和裸露的皮肉,带走最后一点微弱的体温。身体在雪地上拖出的痕迹,混杂着零星深褐色的冻血,在灰白的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终于挪进了破窑。洞开的门洞灌进的风依旧冰冷刺骨,但比外面肆虐的狂风暴雪已是好了太多。小树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角落最深的阴影里,看到姐姐回来,发出一声微弱得如同幼猫般的呜咽,挣扎着想要爬过来,却因为冻饿脱力而摔倒在冰冷的碎瓷地上。

李青禾顾不上安抚弟弟。巨大的疲惫和寒冷几乎将她彻底吞噬。她扑倒在窑洞中央那块相对避风、也是唯一能生火的地方——那片被烟熏火燎过、积着厚厚黑灰的地面。她将怀里那捆沾血的枯枝极其珍重地放在地上,如同放下稀世珍宝。

生火!必须生火!

她颤抖着,用那只溃烂稍轻、却同样布满冻疮裂口的左手,在冰冷的黑灰里极其艰难地扒拉出一个浅浅的凹坑。然后,抓起几根相对干燥、细小的枯枝,试图堆叠起来。动作笨拙而僵硬,冻僵的手指根本不听使唤,细枝一次次滑落。

没有火镰。没有火绒。只有最原始的方法——钻木取火!

她挣扎着坐起,背靠着冰冷的土壁。目光在散落的破烂里扫视,最终落在一块边缘相对平整、带着凹槽的坚硬青石片上。她抓起青石片,又从柴捆里挑出一根相对笔直、坚硬、带着腐朽树皮的粗枝。用溃烂的右手死死抵住粗枝的一端,固定在地面的凹坑边缘,左手则死死攥住那块沉重的青石片!

摩擦!用力摩擦!

她弓起腰背,枯槁的身体因为用力而剧烈地颤抖、佝偻!用尽全身残存的、被饥饿和寒冷榨干的最后一丝蛮力,将青石片锋利的边缘,狠狠地压在粗枝的另一端!

用力!前后拉动!

“嗤啦——嗤啦——!”

青石片粗糙的边缘与坚硬的枯木剧烈摩擦,发出极其刺耳、如同钝锯切割朽木的声响!细碎的木屑和石粉簌簌落下!同时,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她双臂发麻!青石片沉重锋利的边缘,如同无数把钝刀,狠狠地刮擦、切割着她紧握石片的左手虎口和溃烂的掌心边缘!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手臂剧烈地痉挛!

她不管!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摩擦点!眼中燃烧着一种被逼出来的、近乎疯魔的专注!再次用力!用身体的力量去推动石片!肩膀耸动,如同在与整座冰山角力!

磨!用力磨!

青石片在枯枝上艰难地移动着,每一次拉动都伴随着木屑石粉的飞溅和她手上伤口被撕裂、被磨烂的剧痛!鲜血顺着石片边缘蜿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黑灰和枯枝上,瞬间冻结成深褐色的冰壳!汗水(或许是冷汗)如同小溪般从她额头滚落,混着血污,在她枯槁的脸上冲出道道沟壑。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的左手虎口被磨得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粗枝的摩擦点也凹陷下去、颜色变得焦黑时,一缕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带着焦糊味的青烟,终于极其艰难地从摩擦点冒了出来!

成了!有烟了!

巨大的狂喜瞬间攫住了她!她枯槁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她更加疯狂地摩擦!动作快得带起残影!青烟越来越浓!

就在这时,摩擦点焦黑的凹陷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暗红色火星,猛地闪烁了一下!

火星!是火星!

李青禾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猛地停下摩擦!丢开沉重的青石片!左手早已血肉模糊,深可见骨,剧痛让她浑身颤抖!她顾不上!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点微弱的火星!伸出那只同样溃烂、却相对完好的右手食指,颤抖着,极其小心地、近乎屏息地,去捻起旁边一小撮被摩擦下来的、极其细碎干燥的木屑粉末!

然后,她将那一小撮珍贵的木屑粉末,如同朝圣般,极其缓慢地、轻轻地、覆盖在那点微弱的火星上!

吹!轻轻地吹!

她俯下身,布满血污冻疮、干裂起皮的嘴唇,微微张开,对着那覆盖着木屑粉末的暗红火星,极其微弱地、却无比专注地……呵出了一口带着体温的、微弱的气息。

气息轻柔而温暖。覆盖的木屑粉末微微动了动,中心那点暗红猛地亮了一下!

再吹!更轻!更专注!

她小心翼翼地、如同呵护初生的婴儿,再次呵出一口温热的气息。

这一次,那点暗红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猛地跳跃起来!迅速引燃了覆盖的木屑!一小簇极其微弱的、橘黄色的小火苗,如同黑暗中诞生的精灵,在冰冷的黑灰凹坑里,顽强地、摇曳着……亮了起来!

火!火苗!

成了!

一股混杂着劫后余生般狂喜和巨大虚脱的暖流猛地冲上头顶!李青禾枯槁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泥垢汹涌而出!她不敢大声喘息,生怕吹熄了这微弱的希望之光!她颤抖着,用那只溃烂的右手,极其小心地、捻起旁边更细小的枯枝碎片,极其缓慢地、轻轻地,搭在那簇微弱的火苗上!

火苗贪婪地舔舐着新的燃料,发出极其细微的“噼啪”声,微弱的光芒跳跃着,艰难地驱散着周围一小片浓稠的黑暗和刺骨的寒意。

小树也被这微弱的光亮吸引,挣扎着爬到火堆旁,小小的身体紧紧依偎着姐姐,布满冻疮的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微弱的、属于活人的光彩。

李青禾顾不上休息。她挣扎着,将怀里剩下的柴枝中,更粗一些的枯枝,极其小心地、一根根架在逐渐壮大的火苗上。火焰终于稳定下来,发出温暖而令人心安的光芒,将姐弟二人枯槁绝望的身影映照在斑驳的土壁上,投下巨大而摇晃的阴影。

温暖!久违的温暖!

火焰舔舐着冰冷的空气,带来一种近乎眩晕的舒适感。冻僵的四肢百骸仿佛在一点点解冻,血液艰难地重新流动起来,带来一阵阵酸麻的刺痛。腹中那如同冰棱刮擦的空洞感,在暖意的包围下,瞬间被放大到极致!饥饿的巨兽发出更加狂暴的咆哮!

粥!煮点东西吃!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近乎原始的渴望,瞬间攫住了她!她挣扎着爬到窑洞角落,那里放着唯一一口裂了缝的粗陶小釜——那是之前煮“毒食”的容器,早已被她用泥土勉强糊住了裂缝。她极其小心地捧起小釜,挪到火堆旁。

煮什么?只有墙角那堆苦涩的草根,还有……还有缸里那几颗冰冷的腌蔓菁!

腌蔓菁!那是最后的食物!

她再次挣扎着爬到粗陶大缸旁,掀开沉重的石板盖。冰冷的卤气扑面而来。她伸出那只溃烂流脓、深可见骨的右手,不顾刺骨的寒意和剧痛,探入冰冷的卤水中,摸索着,抓起一颗表皮青黄斑驳、沾满盐霜的蔓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