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坐在纤尘不染的交易室里,面对着闪烁的屏幕,轻轻敲下“做空”指令,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那个世界里,一切都只是数字的游戏,是资本的流动,是人性的贪婪与恐惧在代码层面的抽象体现。无论输赢,都隔着一层虚拟的、文明的纱。
但是现在,我知道,我的这两个电话,将在短短几个小时后,直接或间接地,夺走至少上百条鲜活的生命。那些正在驾驶室里哼着歌的司机,那些在押运车上打着瞌睡的士兵,他们不是K线图上冰冷的数字,不是交易账户里跳动的盈亏。他们是别人的儿子,是别人的丈夫,是别人的父亲。
他们会在沉沉的睡梦中,会在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中,会被突如其来的、撕裂天空的炮火,连同他们的卡车和货物一起,被炸成一堆无法辨认的、焦黑的碎片。
一丝久违的、属于那个我已经抛弃的文明世界的人性,像一根脆弱的蛛丝,在我的心底,发出了微弱的、几不可闻的呻吟。
但是,这丝呻吟,几乎在出现的瞬间,就被另一股更加强大、更加冰冷、更加充满恨意的意志,给狠狠地,碾成了粉末。
我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秦若菲那张永远高傲而轻蔑的脸。浮现出了那些家族元老们,在把我当成一条“疯狗”用完之后,像扔掉一件肮脏的垃圾一样,把我扔出那个圈子时的冷漠眼神。
不。
我不能有任何的怜悯。也配不上拥有怜悯。
在这个人吃人的世界里,在这个丛林法则支配一切的残酷舞台上,怜悯,是留给失败者和死人的墓志铭。
想要赢,想要夺回我失去的一切,就必须比你的敌人,更冷酷,更无情,更不择手段。
我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倒好的威士忌,走到那块画着孤零零K线图的白板前。
我看着那根已经冲到历史最高位的、代表着无尽贪婪与集体疯狂的红色阳线,它像一座为愚蠢和狂热竖立的墓碑,显得那么刺眼。我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敬死亡。”
我对着那根红色的K线,轻声说道,然后,将杯中辛辣的烈酒,一饮而尽。
明天,当纽约的太阳升起,当纳斯达克的开盘钟声敲响,那些坐在电脑前的交易员们,将会看到一根,他们职业生涯中,都从未见过的、巨大的、恐怖的、从天而降的……绿色阴线。
而我,将亲手,为这根代表着崩溃与毁灭的绿色K线,绘制上最浓重、最鲜艳、也最真实的……血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