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个能把人活活蒸熟的铁皮屋里,度过了地狱般的两天。
白日,撒哈拉的毒辣阳光将这密不透风的铁皮箱子变成一个巨大的烤炉,汗水刚一渗出皮肤,便被瞬间蒸发,只留下黏腻的盐渍和一阵阵令人眩晕的脱水感。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汗水以及某种不知名腐败物混合的恶臭,成群的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贪婪地舔舐着我身上每一处裸露的皮肤。到了夜晚,沙漠的残酷又展现出另一面,气温骤降,冰冷的铁皮疯狂地吸走我体内残存的最后一丝热量。我只能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遗弃的刺猬,用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徒劳地汲取温暖。
食物是某种不知名的、混杂着沙砾和昆虫尸体的糊状物,黏稠而粗粝,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在吞下一把砂纸。水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喝下去只会让喉咙更加干渴。精神上的折磨远胜于肉体。营地里那些醉醺醺的武装分子,他们的嚎叫、狂笑,以及毫无预兆响起的枪声,像一把把尖刀,不断刺穿着我紧绷的神经。我不敢沉睡,只能在半梦半醒的恐惧中煎熬,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能让我惊出一身冷汗。
两天的时间,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等待献祭的牲口。又或者,用我更熟悉的语言来说,我像一个被重仓套牢、濒临爆仓的赌徒,眼睁睁看着账户里的数字断崖式下跌,却无能为力,只能等待那个最终审判日的来临。唯一的区别是,这一次赌输的代价,不是账户清零,而是生命归零。我过去的人生,那些在K线图上翻云覆覆雨的日子,那些在豪华晚宴上推杯换盏的虚伪笑脸,此刻看来,就像一场荒诞而遥远的梦。
周四下午,在我感觉自己的精神即将被彻底碾碎时,铁皮屋的门“?”的一声,被一只穿着军靴的脚粗暴地踹开。刺眼的阳光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瞬间灼痛了我的视网膜。光影之中,两个手持AK-47的黑影轮廓分明,黑洞洞的枪口直指我的头颅,散发着死亡的冰冷气息。
“出来!头儿要见你。”其中一个声音沙哑地命令道。
我被一左一右地架着,踉踉跄跄地穿过尘土飞扬的营地。周围的武装分子们投来各种各样的目光,有好奇,有麻木,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待死物般的轻蔑。我能感觉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长期在暴力和死亡边缘徘徊所特有的野蛮气息。
最终,我被押到了巴克那顶相对“豪华”的帆布帐篷前。帐篷门口插着一面褪了色的、画着一只咆哮狼头的旗帜。一张破旧的行军桌上,铺着一张用油布绘制的地图,那地图粗糙到可笑,山脉和河流只是一些简单的线条。巴克和他手下的几个小头目正围着地图,用当地土语大声地争论着什么。帐篷里充满了浓烈的汗臭、劣质烟草的辛辣以及一股淡淡的火药味。
看到我被押过来,巴克停下了争论,粗暴地挥了挥手,示意我过去。他的眼神像草原上的秃鹫,锐利而贪婪。
“中国人,”他那只没被刀疤占据的眼睛紧盯着我,用粗糙的手指戳着地图上的一个点,那正是我两天前为了保命而抛出的诱饵——优素福运输队的必经之路。“明天,我们在这里动手。”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草熏得焦黄的牙齿,“我的勇士们会从正面冲锋,像撕碎羚羊一样,把他们撕成碎片!”
我的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片开阔的平原,无遮无挡。正面冲锋?这在我看来简直是匪夷所思。这不叫战争,这叫用人命去填子弹,用最昂贵的成本去进行一场胜负未知的豪赌。在过去的金融市场里,我最鄙视的就是这种行为——无脑追涨杀跌,没有任何技术分析和风险控制,全凭一股血勇之气,俗称“韭菜”。而眼前这位巴克首领,无疑是“韭菜”中的战斗机。
“不行。”这两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帐篷里却如同惊雷。
帐篷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所有的争吵声戛然而止,七八道目光像刀子一样,齐刷刷地集中在我身上。巴克的一个副手,一个脸上只有一只眼睛的独眼龙,右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手枪枪柄,眼神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杀意。
“你说什么?”巴克的脸色阴沉下来,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我的心脏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一路爬上后脑。但我很清楚,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如果我仅仅提供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情报,那么事成之后,我依然是那个可以随时被丢弃的、毫无价值的垃圾。只有当我能为他创造出“超额收益”,也就是用更小的代价换取更大的胜利时,我才算真正拥有了保命的“护城河”。我必须证明,我的价值,远不止一条消息。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因恐惧而颤抖的身体冷静下来,抬起头,迎向巴克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我指着地图,用一种在过去无数个深夜复盘时才会有的、那种绝对理性的语调说道:“你这样打,就算赢了,也是惨胜。你的‘勇士’,这些为你卖命的士兵,至少要死掉三分之一。”
“一个瘦弱的中国人,是在教我怎么打仗?”巴克被我的话气笑了,脸上的刀疤因为肌肉的抽动而扭曲起来,显得格外狰狞。
“不,我不是在教你怎么打仗,”我摇了摇头,目光直视着他,毫不退缩,“我是在教你怎么做一笔最划算的生意。”
“生意?”巴克咀嚼着这个词,眼神里的暴虐和杀意,渐渐被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趣所取代。对于这些亡命之徒来说,“利益”永远是比“荣耀”更动听的词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