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沼泽”,是一天中唯一可以称得上“凉爽”的时刻。但这种凉爽是骗人的,它由近乎饱和的湿气构成,黏稠地附着在皮肤上,仿佛一层看不见的、冰冷的尸布。水汽凝结在巨大的芭蕉叶上,汇聚成水珠,无声地滴落,在浑浊的泥水中晕开一圈圈涟漪。这是沼泽的呼吸,缓慢、沉重,带着亘古不变的腐朽气息。
戴维斯上校已经醒了一个小时。他没有睡在“地穴”分支指挥部那相对干燥的行军床上,而是和他的士兵一样,睡在一个用防水布和树枝搭建的、离地半米的简易吊床上。睡眠是奢侈的,更是断断续续的。在这里,完全的放松等同于死亡。他的感官已经适应了这片丛林的韵律:某种特定的蛙鸣意味着附近有蛇,风向的轻微改变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暴雨,而任何非自然的、突兀的寂静,则往往是敌人接近的最可靠警报。
此刻,沼泽异常的安静。太安静了。
连最不知疲倦的夜间昆虫,似乎都停止了它们的鸣叫。戴维斯从吊床上一跃而下,赤脚踩在潮湿的、铺着一层苔藓的树根上。他抓起挂在旁边的16步枪,侧耳倾听。
什么都没有。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以及远处哨位上,士兵极力压抑的呼吸声。
“塔汉,”戴维斯通过喉部送话器,用最低的音量呼叫,“你那边情况如何?”
“像坟墓一样安静,上校。”塔汉少校的声音从无线电中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的‘山蛇’们很不安。他们说,沼泽的‘灵魂’在颤抖。连水蛭都钻进了淤泥深处。”
戴维斯的心沉了下去。他宁愿相信这些丛林老兵的直觉,也不相信参谋部送来的、已经延迟了十二个小时的情报简报。他立刻接通了防区内所有单位的指挥频道。
“所有单位注意,这里是‘幽灵一号’。一级戒备!重复,一级戒备!所有人员进入战斗位置,检查武器和弹药。这不是演习!”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在广阔的“黑沼泽”防区内,数以万计的北约士兵,从他们伪装巧妙的藏身之处——树洞、地穴、吊床、水下呼吸管掩体——悄无声息地行动起来。没有喧哗,没有灯光,只有武器机件发出的轻微摩擦声,和压抑的、混杂着泥土气息的喘息。他们就像一群被惊醒的幽灵,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亮出了自己的獠牙。
戴维斯自己则迅速爬上了一个最高的观察哨。这是一个搭建在巨大榕树树冠上的平台,用藤蔓和树叶伪装得天衣无缝。他举起高倍夜视望远镜,望向几公里外樱花国军队的阵地。
最初,一切似乎都和往常一样。对方的阵地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几个哨塔上的探照灯,懒洋洋地扫过前方的沼泽。
但很快,戴维斯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在樱花国阵地后方,有微弱但持续的光亮在闪烁,像是大量的车辆在大灯管制下集结。更让他感到心惊的是,他看到了一些从未见过的、如同巨型消防车般的特种车辆,它们的车身上架设着粗大的、类似喷射软管的装置。
然后,他闻到了一股味道。
那是一种极其诡异的、化学合成的气味,顺着微弱的晨风飘了过来。它不像是火药味,也不像是任何一种他熟悉的工业气味。那味道中带着强碱的灼烧感和某种金属的腥味,让他的鼻腔和喉咙感到一阵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