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的黄昏,海天相接处晕染开一片瑰丽的紫红,像是被打翻的葡萄酒浸透了云絮。
浪涛声依旧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皇港区的海岸,但比往日多了几分喧闹——
一群刚结束了一天冲浪的男男女女正聚在沙滩边的露天酒吧“锚点”外,喝着廉价的啤酒,掷着骰子,笑声和海浪声混杂在一起。
杰克和托尼都已年过六旬,皮肤是经年累月海风与烈日雕刻出的深褐色,皱纹如同干涸河床般深刻。
他们是这片海滩的常客,也是人们口中“一辈子没冲出个名堂”的老浪人。
年轻时也曾梦想着征服巨浪,名扬四海,然而现实是妻子早已带着孩子离去,人生如同不断退潮的海水,只留下空荡荡的沙滩和琐碎平庸的日常。
唯一坚持下来的,或许只剩下“要活得酷一点”这个少年时代的执念,以及身边这个同样潦倒却相伴了一辈子的老友。
今晚的运气显然没有站在他们这边。骰子在杯子里叮当作响,几轮下来,他们不仅输掉了下周的啤酒钱,甚至把口袋里最后几个硬币都输得精光。
赢家们起着哄,罚酒已经不够刺激,目光自然而然就投向了远处沙滩上那簇已经准时亮起的、孤独跳动的火焰。
“嘿!杰克,托尼!”一个满脸通红的年轻人指着那边嚷道,“看到没?那个‘酷型女’!你们的惩罚就是——去那儿!学她的样子,盯着你们自己生的火堆,看一整夜!不许睡觉!”
人群爆发出哄笑。这惩罚听起来荒谬又带着点折磨人的趣味。
杰克和托尼对视一眼,脸上满是无奈和自嘲。他们这把年纪,早已过了争强好胜的时候,输得起,也认罚。
“妈的,总比跳脱衣舞强。”杰克嘟囔了一句,抓起吧台剩下的半瓶朗姆酒。
托尼叹了口气,认命地去找了些干燥的海藻和浮木。
于是,在众人看热闹的目光和嬉笑声中,两个老男人笨拙地在离那个女孩不远不近的地方,也升起了一小堆属于自己的篝火。
火焰噼啪地燃起来,映照着他们写满风霜、此刻却显得有些滑稽和窘迫的脸庞。
远处的哄笑声渐渐平息,人们很快失去了兴趣,重新投入到酒精和骰子的乐趣中。
起初,杰克和托尼只是抱着敷衍了事的心态。
杰克甚至偷偷对着瓶口灌了一口朗姆酒,低声抱怨:“真是疯了,玩这种游戏…还不如回去睡觉。”
托尼没说话,只是默默添了根柴火。
时间在海潮的呼吸声中缓慢流逝。夜空从深邃的蓝黑色逐渐变得星斗满天,银河像一条发光的尘埃带横亘在天幕之上。
寒意渐渐侵袭,远处的酒吧灯光熄灭,人声散去,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三堆火焰——
女孩那堆稳定而专注,他们这堆则显得有些摇曳而漫无目的。
几个小时过去了。
抱怨声早已停止。
朗姆酒瓶歪倒在一旁,沙粒沾湿了瓶口。
一种奇异的寂静笼罩了两位老人。他们不再交谈,甚至不再频繁移动身体。
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眼前那跳跃的、变幻无穷的火焰所吸引。
年轻时追逐浪尖的刺激,中年时养家糊口的奔波,老年时无人问津的落寞…那些纷乱的、被酒精和日常琐事压抑的思绪,此刻如同被解开了枷锁,随着火焰的舞动而在脑海中翻腾。
但奇怪的是,它们不再带来焦虑或痛苦,只是如同潮汐般自然起落,然后又在火焰持续的、专注的燃烧中慢慢沉淀下去。
他们进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状态。不是思考,也不是放空,更像是一种纯粹的感知。
感知火焰的温度,感知海风的流动,感知星空的浩瀚,感知自身心跳与呼吸的节奏,感知时间以最原始的方式缓缓流逝。
这是一种他们追逐了一辈子浪花却从未真正体验过的、深沉的宁静。
那一整夜,没有人知道他们具体经历了什么。只有海星和偶尔掠过的海鸟,见证了两个苍老的灵魂在火焰前,如同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洗礼。
当天边泛起第一缕熹微的晨光,海平面被染上一抹柔和的金红时,杰克和托尼几乎同时动了一下,仿佛黄粱一梦,大梦初醒。
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彼此眼中都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平静和一丝难以捕捉的恍然。
他们站起身,腿脚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却步伐坚定地走向那个同样守了一夜、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的女孩。
杰克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勇气,用沙哑的声音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和托尼心头一整夜的问题:
“大师,我明白了什么是lesson2…在您等待一生的东西即将到来的时候…要做的是什么?”
女孩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晨光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她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没有一丝熬夜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