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平安屯还浸在雪雾里,房檐冰棱挂着晶亮的水珠,冻硬的雪地上印着深浅不一的鞋印。
杨靖蹲在晒谷场边的石磨旁,正往手心里哈热气,裤脚沾着昨晚老周带来的新账册上蹭的墨迹。
王念慈抱着一摞新裁的布样走过来,发梢沾着细雪,鼻尖冻得通红:“老周说齐厂长天没亮就从县里出发了,带的人里还有广播站的小吴——去年他拍过咱们的代销点,镜头专挑漏风的窗户拍。”
杨靖把磨盘上的霜花抹掉,露出底下压着的半块烤红薯,掰了一半递给她:“他拍漏风窗户,咱们就给他看不漏风的布。”话音未落,村口传来汽车碾雪的吱呀声。
人群“嗡”地炸开,裹着棉袄的脑袋全往村口转。
齐建国下了车,呢子大衣下摆沾着泥点,皮鞋在雪地上踩出黑印。
他身后跟着个扛摄像机的年轻人,镜头晃得村民直躲;两个穿蓝布衫的男人夹着公文包,杨靖认得,是县百货的张采购和李主任——上个月他去供销社送货,张采购还嫌“铁骨棉”颜色土。
“杨靖同志。”齐建国扯了扯围巾,目光扫过晒谷场边挂着的“铁骨棉”宣传画,“听说你们这布能‘刀枪不入’?我今天带了把老柴刀,是我爹当年砍柴用的。”他从随行人员手里接过刀,刀身锈得发褐,刀背还留着半道缺口,“咱们就按老理儿来,刀试布。试不破,我齐某人当众给平安屯赔礼;试破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里几个缩脖子的妇女,“这‘铁骨棉’就得从全县供销名录里撤下来,再不许打着‘劳动布’的旗号骗人。”
王念慈的手指掐进杨靖掌心,他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凉,像块冰碴子。
但他没动,只冲人群里的刘会计使了个眼色。
刘会计早把三块布样卷在胳膊底下,闻言“啪”地抖开,挂在晒谷场的晾衣绳上:“齐厂长要看对比,咱们就比个明白。这是国营厂的劳动布,这是旧粗麻,这是咱铁骨棉。”
齐建国冷笑一声,举起刀。
第一刀劈向国营劳动布——“刺啦”一声,布面裂成两半,围观的人“哦”了一声。
第二刀砍向粗麻,麻布“咔”地断成两截,有小孩捡了块麻絮往天上扔,被他娘揪着耳朵拽回去。
第三刀悬在铁骨棉上方时,风突然大了,吹得布样猎猎作响。
齐建国咬着后槽牙,手腕青筋暴起,刀背重重磕在布面上——“当”的一声,像敲在铁皮上。
刀刃竟卷了边,布面只留一道白痕,像被指甲刮过似的。
“哎哎哎!”小金花娘挤到前头,怀里的小崽子正啃她衣襟,“我家金蛋子上树掏鸟窝,摔在石头上,这布就蹭破点线头!你这刀还没石头硬呢!”人群哄笑,几个汉子跟着起哄:“齐厂长,使把劲啊!莫不是这刀是纸糊的?”
齐建国的脸涨得通红,额角青筋跳得像条虫。
他抢过随行人员递来的新刀,刚要再砍,老烟袋“咚”地拄着拐杖挤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