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山尖才泛起鱼肚白，平安屯的狗突然炸了窝。
杨靖正蹲在院里劈柴火，斧子刚抡到半空，就听见院外传来“咔嗒咔嗒”的脚步声——那是马主任的黑布鞋，鞋底钉的铁掌碾过青石板，跟敲梆子似的。
“杨靖！”马主任扯着嗓子喊，声儿尖得能戳破窗纸，“公社接到举报，说你私藏国家紧俏物资！今儿不搜清楚，别想蒙混过关！”
杨靖手底下的劈柴“咚”地砸在树墩上。
东屋门帘一掀，奶奶扶着门框出来，蓝布围裙被手绞成了麻花，眼角的皱纹堆成乱麻：“大、大妹子，咱小靖能藏啥？灶膛里连块糖都没有……”
“少装糊涂！”马主任身后跟着个穿灰制服的公社干事，扛着个木箱子，活像要抄家的。
她扫了眼院里的破缸旧盆，鼻子里哼出冷气，“我倒要看看，那大白兔糖纸是从哪冒出来的！”
杨靖把奶奶往身后轻轻一挡。
他昨儿后半夜就听见老栓头敲墙缝传信，说马主任要带“尚方宝剑”来，此刻倒比谁都镇定，嘴角还挂着笑，像偷了枣的小猢狲：“搜可以啊，可咱屯子讲规矩——得有生产队作见证吧？”
“哟，还讲起规矩了？”马主任掐着腰，“你当这是你家炕头？”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粗嗓门：“咋的，在咱平安屯撒野？”张大山挤开人群进来，裤脚还沾着泥点子，往院门口一杵，活像棵老柞树。
他冲杨靖使了个眼色，又对马主任抱臂：“要搜查得大队书记点头，这是公社定的章程。刘会计，去把书记请来。”
刘会计正扒着院墙看热闹，被点了名吓一跳，抹了把汗拔腿就往大队部跑，蓝布衫子被风掀起一角，活像只扑棱的老母鸡。
马主任脸涨得通红，手指关节捏得咔咔响：“不用等！我亲眼见孩子们举着大白兔糖纸——那是供销社的包装，你私藏糖块倒卖，证据确凿！”
杨靖早料到她会来这手，从裤兜摸出叠得方方正正的纸片子，在手里晃了晃：“马主任您看，这是咱屯文艺队的‘荣誉代币’。孩子们排练《学习雷锋好榜样》特别卖力，我就印了这个当奖励，背面写着‘文化贡献’呢。”他翻出一张，纸边压得平平整整，背面还画了朵小红花，“至于糖纸……”他提高嗓门喊，“小石头！你那张糖纸呢？”
扎着羊角辫的小石头从人缝里钻出来，举着糖纸蹦跶：“靖哥！我藏在枕头底下啦！”那糖纸皱巴巴的，边角还沾着饼干渣——正是供销社卖的水果糖包装。
“哎哟！”院外突然传来个糙嗓门。
老栓头搓着皴裂的手走进来，裤脚还沾着供销社仓库的草屑，“这糖纸是我前儿卸货时漏的！那包糖掉在麻袋缝里，我找了半宿才发现——主任您可别怨孩子，是我这老糊涂粗心。”他冲杨靖挤挤眼，“您瞧，我昨儿还去队部赔不是来着？”
马主任盯着糖纸，嘴唇抿成一条线。
她想发作，可老栓头是供销社老职工，总不能说他监守自盗；想揪杨靖的代币，可纸片子上写着“文化贡献”，倒像响应上头“文艺兴屯”的号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