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在呼啸的风浪声中凝固。科伦大王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宽厚的肩膀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在翻涌的水面上,紧张的心情全部写在紧皱的眉头与握紧的双拳。十二岁的巴隆更是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小小的身体绷得像块石头,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达格摩船长神情凝重,手按在腰间的匕首柄上。另一位年轻些的祭司则紧张地吞咽着口水。
老祭司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混着冰冷的海水滑落。他感觉到臂弯中那小小身体的挣扎彻底消失了,变得冰冷而松软,如同深海捞起的死鱼,一种沉重的绝望开始在他狂热的眼底弥漫。
冰冷,黑暗,窒息…黄正道感觉自己被碾碎,被溶解,意识像一缕随时会散尽的青烟。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归于虚无的刹那,那股将他拖入漩涡的、来自深渊的吸力骤然逆转!
仿佛一只无形巨手伸进了冰冷的海渊,精准地攫住了他这缕残魂,然后以一种无法抗拒的、撕裂一切的力量,猛地向外一拽!
轰!
不是声音,是灵魂层面无法形容的、狂暴的冲撞与挤压。
他感觉自己被强行塞进了一个极其狭窄、冰冷、僵硬、且正在迅速失去最后一点生机的容器里。剧烈的排斥感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从每一个灵魂的缝隙刺入。陌生的神经末梢传递来濒死的窒息感、冰冷感,还有某种微弱却极其不甘、充满原始暴戾的残留意识在疯狂地撕咬、抵抗着他的侵入。
“呃…咕…”
就在老祭司臂弯里的婴儿躯体彻底冰冷僵硬,科伦眼中希望的光芒即将熄灭,巴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的刹那,一声极其微弱、极其怪异的声响,从那被海水浸透的襁褓中传来。
老祭司的手臂猛地一颤!
紧接着,那小小的、青紫色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噗——咳咳!哇——!”
包裹的灰色海藻布被猛地挣开一角,一股浑浊的海水混合着粘液,如同小小的喷泉,从婴儿的口鼻中激射而出!喷了猝不及防的老祭司一脸。
随即,一声真正属于婴儿的、嘹亮到刺耳的啼哭,猛地撕裂了呼啸的海风,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呜哇——!!”
那哭声充满了惊悸、痛苦,还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无法言喻的茫然。
祭坛周围死一般的寂静被彻底打破。
族长科伦猛地倒吸一口凉气,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脸上瞬间褪去血色,随即被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所取代,他下意识地向前踏出一步。十二岁的巴隆则像被这突如其来的啼哭吓懵了,小脸煞白,眼睛瞪得溜圆,身体僵在原地,所有的模仿和镇定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孩童面对超乎理解事物时的惊骇。哈拉格船长发出一声低沉的惊呼,年轻祭司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
老祭司脸上的绝望瞬间被一种近乎癫狂的赤红所取代,他激动得浑身都在筛糠般颤抖。他猛地将婴儿高高托举过头顶,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因为极度的亢奋和敬畏而变了调,在风浪中回荡:
“看啊!铁民们!看啊!淹神显灵了!她赐下了神迹!”
冰冷的海水顺着他高举的手臂流下,滴落在婴儿剧烈起伏的、沾满粘液的小小胸膛上。婴儿的哭声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急促的、劫后余生般的喘息。他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在众人惊骇的注视下,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异色——左眼是幽深如古井、仿佛能吸进所有光线的纯黑;右眼,则是如风暴前夜最纯净海面般的、冰冷的蔚蓝。
“淹神选中了这孩子!”老祭司的声音如同泣血的号角,狂热而嘶哑,“赐吾主重生!这是淹神行走在人间的化身!是铁群岛未来的希望!是逝者不死、必将再起的明证!”
“逝者不死,必将再起,其势更烈!”老祭司自己再次嘶声高喊。
哈拉格船长和年轻祭司紧跟着激动地跪伏下去,额头重重叩在冰冷湿滑的礁石上,重复着神圣的祷词:“逝者不死,必将再起,其势更烈!”
族长科伦没有立刻跪下。
他大步上前,从老祭司手中近乎是夺过了那啼哭渐弱、胸膛剧烈起伏的婴儿。
科伦粗粝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拂去婴儿脸上粘稠的海水和粘液,指尖触碰到那冰冷滑腻的小小身体时,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的目光,如同最老练的船长审视着风暴后幸存的海图,凝重而锐利地扫过婴儿那异色的双瞳——左眼如吞噬一切光线的深渊之黑,右眼如风暴前夕最凛冽的海水之蓝。那里面没有父亲的温情,只有一种沉重的、仿佛瞬间背负了整个铁群岛未来的复杂审视。
科伦·葛雷乔伊低沉的声音压过了祭司的狂热,将大声啼哭手脚乱动的婴儿高高举在头顶,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劫后逢生的兴奋高呼道:“这是我的儿子,葛雷乔伊家族的铁种,攸伦·葛雷乔伊!”
“攸伦·葛雷乔伊!”其它人也跟随着高呼名字,庆祝铁群岛次子的新生。
科伦转身将攸伦递给了巴隆,嘱咐道:“带你的弟弟回城堡,用暖和的羔羊皮裹好,然后交给你母亲。”
十二岁的巴隆与怀里异瞳的弟弟对视,像一尊被海风冻结的小小礁石。他眼睁睁看着父亲从祭司手中接过那个死而复生的弟弟,看着父亲眼中那份他从未见过的、混合着狂喜与沉重忧虑的复杂光芒。他看着弟弟那双诡异的、令人不安的异色眼睛,一种冰冷的、陌生的感觉,像深海的暗流,第一次悄然漫过少年巴隆的心头,心情复杂,一个血脉亲人诞生,第一次做哥哥的兴奋,同时又有一种模糊的、仿佛领地被入侵、关注被夺走的警惕与排斥。
冰冷的浪花拍打着礁石祭坛,浑浊的海水在凹槽里晃荡,映照着跪伏的祭司和船长,映照着怀抱婴儿、神色凝重的族长科伦,也映照着岸边那个孤立着、眼神复杂变幻的长子巴隆。
那具小小的、刚刚经历过生死轮回的躯体深处,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来自异世的黄正道与初生即死的攸伦·葛雷乔伊——正在这冰冷的咸腥地狱中,以一种痛苦而诡异的方式,缓慢而不可逆转地……交融。
他们的命运,已然在降临的第一刻,就深深楔入了葛雷乔伊家族的未来,悬于那位试图改革却怀抱“神迹”的父亲科伦的心头,也悄然投下了第一道阴影在长兄巴隆·葛雷乔伊尚显稚嫩却已开始变得坚硬的心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