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盖着“内部资料?严禁外传”的水印,墨色浓得发暗,像在纸上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
走廊尽头有间附属分析室,门上的灰尘厚得能画出印子,显然空置了不少日子。
祁天佑刷卡进去,关顶灯、拉遮光帘,动作一气呵成。
笔记本电脑开机时亮着微弱的蓝光,他插入枚黑色加密U盘,外壳磨得发亮,边角还缺了块小口,
这是柳小叶去年给他的,说是“能防住汉东最厉害的技术组”。
上传扫描图像的间隙,他发起一段端对端加密通讯,附言只有八个字:
“调赵德汉近期签批文件,做字体重合分析。”
发送对象:柳小叶。
十分钟后,回复传过来。
“九份样本平均重合度97%,尤其是‘准’字的竖钩角度、‘办’字的末笔折角,几乎分毫不差。”
后面附了张叠加比对图,赵德汉去年十二月签发的矿产审批意见书,
和1988年草案的批注并列排着,两处“办”字的末笔折角像用尺子量过似的,连弧度都一模一样,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拓出来的。
祁天佑盯着屏幕,右手小指摩挲着扳指内侧,那里有道细微的裂痕,是父亲当年跟人争档案时摔的。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赵立春虽退了,可他的权力还像根看不见的线,牵着汉东的笔杆子。
赵德汉不是决策者,只是个执笔的,真正的指令从来不在正式文件里,只藏在那些没署名的批语中,像埋在土里的雷。
他翻开牛皮笔记本,纸页上已经记了不少字,字迹工整得像打印的。他写下三行推演,笔尖在纸上顿得很重:
近期恐有针对环保督查的反制文件,大概率是“紧急情况临时处置通知”这类模糊性文本,好留着余地;
汉东人事调整将向“听话干部”倾斜,重点岗位替换会卡在三季度末,赶在年底考核前换完班;
新区规划审批或重启“特批通道”,突破口在国土厅下属的评审委员会,那里有赵家的老关系。
写完,他打开邮件系统,把扫描件和比对报告打包加密,发往三个邮箱:
一个给陈河所在的纪委案管室,
一个转给林华华的反贪局专用账户,
最后一个投到孙玉晓负责的学术备案平台,三个渠道互不关联,却能把消息递到该看的人手里。
每封邮件的主题词都一样:“历史文本异常流转预警”。
刚关了发送界面,敲门声就响了。
“祁博士?”是周管理员的声音,带着点不自然的紧绷,“主任刚来说,让你去趟高书记办公室。”
祁天佑没动,手指仍搭在U盘上。他太清楚这是什么路数,不是召见,是试探。
高育良今早去了省委开会,这个点根本不可能在办公室见他。
真正想见他的,是那些闻着味过来的人,想看看他到底查着了什么。
他低头翻了翻笔记本,确认推演内容都做了脱敏,才拔下U盘塞进西裤内袋,
那里有个暗兜,是母亲当年给他缝的,能藏住半张银行卡。
起身时顺手开了灯,荧光灯管“嗡”地响了声,光线一下子灌满房间。
灯光亮起来的瞬间,他看见玻璃窗的倒影里,自己的嘴角微微扬了下,那是父亲教他的,越是危险,越要笑着。
这个表情没撑过半秒,就被他用中指推眼镜的动作掩了过去,指尖在镜片上蹭出个淡淡的印子。
走出分析室,走廊的灯光很稳,监控探头的红灯一闪一闪,像在数着步子。
经过档案区门口时,他看见周管理员正低头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左手不自觉地搓着衣角,指节上的墨渍蹭到了衬衫上,留下个黑印子。
祁天佑没停,径直走向电梯间。
按下下行键,数字从“10”往下跳,每跳一下,走廊里的回声就重一分。
他盯着金属门板的反光,看见自己的影子绷得笔直,像当年父亲站在档案柜前的样子。
远处楼梯口传来脚步声,节奏平稳,像是例行巡查,可那脚步声里藏着点急,像是在赶时间。
电梯到九楼时,祁天佑突然转身,朝档案区走了两步。周管理员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点慌。
“对了,”祁天佑的语气很平,像在说件平常事,
“明天我还得调份87年的水利项目备案,你提前把审批流备好,省得耽误时间。”
管理员愣了愣,忙点头:“好,好,我今晚就弄。”
祁天佑走回电梯,按下关门键。
门缝收窄到一半时,他眼角的余光扫到,周管理员正低头按着手机,指尖飞快地戳着屏幕,脸色比刚才更白了,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电梯门合拢,将走廊的灯光和脚步声都关在了外面。
祁天佑靠在轿厢壁上,指尖摸着扳指内侧的裂痕,忽然想起父亲当年说的话:
“档案里藏着的不是纸,是人心。你得学会看那些没写在纸上的字,才能走得稳。”
轿厢里的灯很亮,照得他的影子贴在墙上,像张绷直的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