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秋,华北平原的夜风跟刀子似的,卷着枪炮味往人领口里钻。况国华猫在青纱帐里,手里的驳壳枪攥得发烫,指缝里还卡着前天炸鬼子卡车时崩的土渣。身后老张正在铁轨旁捆炸药包,铁丝绞在生锈的铁轨上,发出细不可闻的
声——这趟从济南开来的日军粮
车装着够一个联队吃半个月的精米,此刻正喷着白烟朝他们驶来。
队长,导火索留了三尺,够咱们撤到安全区。老张蹲在玉米秸秆里,棉袄肘弯处磨得发亮,露出底下灰扑扑的补丁,您看这天儿,月亮都躲云彩里了,正适合动手。
况国华没吭声,目光扫过散在田垄间的队员。二十多个兄弟趴在露水未干的秸秆里,枪口清一色对准五百米外的炮楼。他摸了摸胸口的银镯,这是娘临终前塞给他的,说戴上这个,阎王爷见了都得绕着走。可上个月在赵庄,王大哥的胸口还是被穿了个血窟窿,断气前还抓着他的手说:国华,替咱给乡亲们报仇。
炮楼里传来梆子声,二更天。况国华冲老张比了个手势,眼看着老张猫着腰往铁轨摸去,刚把炸药包卡在路基下,远处突然传来狼犬的狂吠。他心里暗叫不好——巡逻队提前换岗了!
都卧倒!况国华吼完的瞬间,枪声像爆豆似的响起来。老张后背猛地炸开一朵血花,炸药包摔在铁轨旁,导火索还滋滋冒着火星。况国华滚进沟渠,子弹擦着头皮飞过,溅起的泥块糊得他满脸都是。等他抹掉泥巴抬头,三个端着刺刀的鬼子已经冲到十步内,月光在三八大盖的刺刀上晃得人眼花。
驳壳枪在手里连开三枪,前两个鬼子应声倒地,第三个鬼子的刺刀却已经到了面门前。况国华往左一滚,刺刀尖擦着肋骨划过,火辣辣的疼。他反手一枪崩了鬼子,抬头才发现炮楼里涌出二十多个鬼子,探照灯的光柱像条巨蟒,正在青纱帐里来回扫。
往芦苇荡撤!况国华边打边退,子弹打完了就抽出背后的大刀。这刀是村里老铁匠临死前塞给他的,刀把上的红布条还是王大嫂给缝的,说见红能避邪。刀刃刚砍倒一个鬼子,左臂突然一阵剧痛——一颗子弹擦着骨头划过,疼得他差点握不住刀。
队员小李扑过来架住他:队长,快走!鬼子增援来了!况国华回头望了眼,只见铁轨上的炸药包还在冒烟,而远处的粮车已经鸣着汽笛逼近。他一咬牙,把大刀甩向追得最紧的鬼子,拉着小李钻进了青纱帐。
也不知跑了多久,等况国华醒过来,闻到的不是硝烟味,而是浓浓的草药香。他躺在一间土坯房的炕上,屋顶的茅草被夜风吹得沙沙响,左臂伤口被粗布绷带裹得严严实实。门口传来响动,一个八九岁的男孩端着陶碗进来,碗里飘着几片野菜叶:叔,我爹说你得喝点热汤,伤口好得快。
况国华勉强撑起身子,冲男孩笑了笑。男孩脖子上挂着串木佛珠,眼睛亮晶晶的:我叫复生,你是游击队吧?我看见你大刀上的红布条了,跟村东头王大叔的一样!正说着,木门
推开,一个中年汉子背着柴火进来,裤脚还沾着河边的湿泥:复生,别缠着同志说话,让他歇着。
汉子姓何,是红溪村的猎户,白天在河边打鱼时发现了昏迷的况国华。他蹲在炕边,声音压得很低:同志,鬼子在村口设了卡子,挨家挨户查游击队。您看要不这样,等后半夜月落了,我带您走后山小路,能绕到牛头山根据地。
况国华摸了摸口袋,掏出仅有的两块银元塞过去:大哥,收下吧,给孩子买点盐巴。何大叔推脱半天,最后还是接了,塞进炕头的破陶罐里,里面还有几枚铜板,碰在一起叮当响。
接下来三天,况国华躲在何家柴房养伤。复生每天都会偷偷溜进来,缠着他讲打鬼子的故事。这孩子话多,总问他大刀砍鬼子疼不疼,驳壳枪打出去的子弹会不会拐弯。况国华就给他讲王大哥炸鬼子碉堡的事,讲着讲着,心里就发酸——复生跟他亲侄子同岁,要不是鬼子来了,现在应该在学堂里念人之初吧。
第四天夜里,况国华觉得伤口结痂了,打算趁夜离开。刚掀开柴房的门,就看见复生蹲在柴垛旁,手里举着个黑黢黢的物件——竟是他藏在草堆里的驳壳枪,子弹已经上了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