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刺破青云山脉的薄雾,却驱不散熊和共身上的寒意与血腥。他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每挪动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双臂的剧痛深入骨髓,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火烧火燎的内伤。湿透的粗布杂役服紧贴着皮肤,冰冷刺骨,上面凝结着潭水、血污与泥泞,散发出浓重的腥气。
从翠玉潭(伪)到外门功德殿,这段平日只需半个时辰的山路,此刻却漫长得如同跨越地狱。他咬紧牙关,额头冷汗涔涔,混杂着未干的潭水滑落,模糊了视线。丹田内,奇元石漩涡缓慢而艰难地旋转,龟甲碎片持续散发出温润却微弱的气息,如同涓涓细流,艰难地修补着受损的经脉和骨骼,对抗着刺骨的寒意与深入脏腑的阴毒。避瘴丹的药力早已消耗殆尽,仅能勉强护住心脉一线清明。
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微响和肌肉撕裂般的痛楚。他不敢运转身法,怕牵动伤势彻底崩溃,只能凭借一股不散的意志,如同负伤的孤狼,朝着功德殿的方向,一寸寸地挪。
日头渐高,山道上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的外门弟子。当熊和共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时,所有看到他的人,无不骇然变色,下意识地避让开去。
“天哪!那是谁?怎么伤成这样?”
“看衣服是杂役弟子…可这身血腥气…”
“他…他是从哪片凶地爬出来的?”
“快让开!煞气好重!”
惊疑、畏惧、厌恶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刺在熊和共身上。他恍若未觉,目光只盯着前方,步伐蹒跚却异常坚定。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眸子,虽布满血丝,疲惫不堪,深处却沉淀着一种经历过生死绝境后的冰寒与沉凝,锐利如初磨的刀锋,扫过之处,那些窃窃私语的外门弟子竟不由自主地噤声。
终于,巍峨的功德殿出现在视野尽头。殿前宽阔的青石广场上,人影渐多。熊和共的出现,如同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喧闹的池塘,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嘶…这人…”
“好重的伤!还活着?”
“是杂役院的熊和共!那个刚晋升的!”
“他接了翠玉潭的玉髓芝任务?竟然回来了?”
议论声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诧。熊和共对外界的喧嚣充耳不闻,他艰难地踏上殿前的石阶,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淡淡的、混着血水的水印。他径直走向负责任务交割的偏殿窗口。
窗口后面,坐着一个留着山羊胡、眼皮耷拉、神情倨傲的中年执事,姓钱。他正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手中的玉简,眼皮都没抬一下。一股混杂着血腥、水腥、泥腥的浓烈气味扑鼻而来,钱执事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嫌恶地用袖子掩住口鼻,这才抬起眼皮。
看到熊和共的惨状,钱执事眼中先是掠过一丝惊愕,随即被浓浓的不耐烦和鄙夷取代。
“哪来的腌臜东西?滚远点!莫污了功德殿的地板!”钱执事尖利的声音响起,带着驱赶苍蝇般的厌恶。
熊和共停下脚步,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怒火。他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执事…弟子熊和共,前来交割…玉髓芝任务。”
“玉髓芝?”钱执事的小眼睛眯了起来,上下打量着熊和共,嘴角扯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就凭你?一个炼气三层的杂役?还弄成这副鬼样子?莫不是被潭水泡昏了头,跑来胡言乱语?翠玉潭的玉髓芝任务,连引气弟子都栽过跟头!凭你也配?”
刻薄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过来。周围等待交割任务的弟子也投来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纯粹看热闹的目光。一个浑身浴血、气息奄奄的杂役,说自己完成了连引气弟子都头疼的任务,确实像天方夜谭。
熊和共深吸一口气,牵动伤势,又是一阵剧咳,嘴角溢出暗红的血沫。他眼神却锐利地盯着钱执事,没有退缩,也没有辩解,只是缓缓地、用还能勉强活动的左手,从怀中掏出了那个从张全身上搜刮来的、略显陈旧的低阶储物袋。
这动作本身,就带着一股无声的倔强。
“证据…在此。”他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钱执事被他看得心头莫名一悸,那眼神太沉,太冷,像深潭下的玄冰。他强压下那丝不适,冷哼一声:“哼!谁知道你袋子里装的什么破烂玩意儿!拿出来瞧瞧!若敢以次充好,冒充灵药,门规处置!”
熊和共不再言语,左手颤抖着,艰难地解开储物袋口的禁制。他动作很慢,每一次牵动都带来钻心的疼痛,额角的青筋因忍耐而暴起。终于,禁制解开。他并未将东西倒出,而是探手进去,小心翼翼地取出了第一株玉髓芝。
柔和纯净的白玉光泽,瞬间在偏殿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亮起!精纯而温和的水木灵气,如同春日溪流般弥漫开来,瞬间驱散了周围一部分血腥和污浊的气息。芝伞约莫巴掌大小,形如凝脂,温润无瑕,边缘虽有细微的破损,却无损其蕴含的盎然生机与精纯灵力!
“嘶——!”
“真是玉髓芝!”
“好精纯的灵气!这品相…虽略有损伤,绝对是真品!”
“天!他竟然真的采到了!”
周围的议论声瞬间炸开,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看向熊和共的目光,瞬间从之前的鄙夷和同情,变成了惊骇与敬畏。能完成这种任务,活着回来,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证明!
钱执事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像吞了只苍蝇。他死死盯着那株散发着诱人灵光的玉髓芝,小眼睛里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但更多的却是被当众打脸的羞恼。他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大胆!一株?任务要求是两株!你只拿出一株,就想蒙混过关?还损坏了品相!这根本不够格!按规矩,任务失败!还要赔偿损坏灵药之责!”
这分明是强词夺理,鸡蛋里挑骨头!任务要求两株玉髓芝不假,但玉髓芝本就罕见,能采到一株已是万幸,何况是品相如此之好的!周围的弟子都露出了愤愤不平之色,却慑于执事的权威,敢怒不敢言。
熊和共眼中寒光一闪,这姓钱的,摆明了是要刁难到底!他胸中气血翻涌,杀意几乎要冲破理智。在翠玉潭底面对妖蟒都未曾退缩,此刻岂能被这小人拿捏?
就在他气息陡变,体内残存的暗红灵气丝线因怒意而本能流转,一股惨烈而压抑的“葬兵”拳意不受控制地弥漫开一丝的瞬间!
一个清冷如冰泉击玉、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自人群后方响起:
“够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涤荡人心。
人群如同被无形的手分开,自发地让出一条通道。一道窈窕的身影,款步而来。
来人穿着一身素雅的丹霞峰内门弟子服饰,月白色的衣袍上绣着流云丹鼎的暗纹,清雅出尘。她身姿高挑,容颜清丽绝伦,肌肤胜雪,眉如远山含黛,眼若寒潭秋水,清澈却深不见底。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周身缭绕着一股淡淡的、如同新开炉丹药般的草木清香,沁人心脾。她步履从容,气质清冷孤高,如同雪山之巅的幽兰,不染尘埃。
正是丹霞峰首座亲传弟子之一,苏晚。
她清冷的目光扫过场中,在熊和共身上那浓重的血腥、惨烈的伤势以及他手中那株散发着精纯水木灵气的玉髓芝上停留了一瞬。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又归于平静。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脸色发白、额头冒汗的钱执事身上。
“钱执事,”苏晚的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喜怒,“外门功德殿,何时成了可以肆意刁难、克扣弟子功劳的地方?这株玉髓芝,水木灵气精纯圆融,芝体饱满,乃上佳品质。边缘破损,显是经历恶斗所致,非采摘不当。能自翠玉潭采得此物,已是难得功绩。你身为执事,不察其艰,反苛责其瑕,是何道理?”
她的话语字字清晰,条理分明,如同冰冷的玉珠落在玉盘上,敲打在钱执事心头。
钱执事脸色煞白,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苏晚!丹霞峰的天骄!首座真人的心尖子!她怎么会出现在外门功德殿?还偏偏撞上这事!他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苏…苏师姐息怒!弟子…弟子一时糊涂!眼拙!眼拙!”钱执事噗通一声,几乎是从椅子上滑下来,对着苏晚连连作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玉髓芝…品相上佳!完全符合任务要求!弟子这就登记!这就登记!”
他手忙脚乱地抢过熊和共手中的玉髓芝,如同捧着烫手山芋,又赶紧示意旁边吓傻了的杂役弟子取来任务玉简和身份令牌,动作快得带起了残影,生怕慢了一瞬。
“还有一株。”熊和共的声音嘶哑地响起,左手再次探入储物袋,取出了第二株玉髓芝。这一株稍小一些,芝伞边缘的破损也更明显些,但那股精纯的水木灵气却丝毫不弱。
第二株玉光再现,周围又是一片压抑的惊呼。钱执事更是面无人色,抖着手接过,再不敢有半分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