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能。
强压下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冲动,理智如同冰水浇熄火焰。他敏锐地注意到,始终沉稳地行走在艾莉娅侧后方半步位置的那个东方男人。
那人姿态看似放松,但每一步都踏得极稳,目光看似随意扫视,却总能在不经意间覆盖所有潜在的风险角度。那是一种融入了骨血的本能,一种与他同等级别的、属于顶尖猎杀者的敏锐与警惕。
子墨。
Kruger在心中默念着这个通过特殊渠道艰难获取的名字。华国陆军特战队第一梯队总指挥官,张平天最信任的利刃,也是未来将要加入141特遣队的人。有这样一个存在贴身保护,他任何轻举妄动都无异于自杀,并且会彻底暴露自己,失去所有靠近她的机会。
Kruger拉高了面罩,将整张脸更深地隐藏在阴影与织物的庇护下。他沉默下来,气息收敛,如同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巧妙地利用城墙的起伏和零散游客的遮挡,远远缀在那队欢声笑语的人群后方,始终保持着那个看似安全合理的距离。
许多次,前方的女孩因为同伴的某句话或某个有趣的发现,欢快地回过头来,脸上绽放出如同冬日暖阳般明媚灿烂的笑容。那一刻,Kruger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剧烈地撞击着肋骨。
他痴痴地凝望着那笑容,那么真实,那么鲜活,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遥远得让他心口发疼。
他像一个瘾君子,贪婪地汲取着这转瞬即逝的画面,同时将自己更深地埋藏于阴影之中。他知道,这是一场需要极致耐心的狩猎,而他,有的是时间和决心。
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金色的余晖洒在覆盖着薄雪的长城上,与远处墨绿色松林顶端勾勒出的金边交相辉映。连绵的山脉与断断续续的城墙轮廓在彩霞中沉浮,构成一幅动人心魄的“金台夕照”盛景。
“我们到了!”艾莉娅欢呼一声,脸颊因运动和兴奋泛着红晕。托尼的无人机早已升空,无声地捕捉着这宏大的美景。但女孩却更想用她手中的胶卷相机,以更传统、更有温度的方式留下这一刻。
她左顾右盼,目光在零星的游客中搜寻,最终锁定在不远处一个独自伫立、同样在欣赏夕阳的高大男人身上。他看起来年轻,穿着普通的登山装,但深邃的轮廓似乎不像是华国人。艾莉娅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用清晰的英语礼貌地打招呼:
“Exce,Sir?”(打扰一下,先生?)
Kruger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当那双他魂牵梦萦的清澈眼眸望过来时,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目光快速而谨慎地扫过女孩身后——王志强正定定地注视着这个方向,眼神锐利如鹰;女孩的父母专注于手机拍照;托尼则埋头于他的无人机操控屏。
“uldyoupleasedoafavor,takeagroupphotoforwiththiscara?”
艾莉娅举起手中的胶卷相机,脸上带着友好而略带试探的笑容,像一只小心翼翼靠近陌生人的小兔子。
Kruger几乎是凭借本能,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他点了点头,沉默地走上前,接过了那部相机。相机外壳上,还残留着女孩手心的微温,那温度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穿透他的手套,直击心脏,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只是愣愣地将相机握在手里。
艾莉娅见他似乎有些迟疑,以为对方不熟悉操作或英语沟通不畅,便又主动凑近了一些,耐心地指着相机解释,用的英语简单明了。
“pressheretofoc,thisistheshutterbutton.Afterpressg,youowaitaboutthreesendsbeforeovg,becaethefilcaraisabitslower.”
(按这里对焦,这个是快门。按下去之后需要等三秒左右再移动,因为胶卷相机会比较慢。)
她抬起脸,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笑容,“thankyou,Sir!”(谢谢你,先生!)
当女孩靠近的瞬间,Kruger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阳光与冰雪的气息萦绕在他鼻尖,她仰起脸说话时,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细密的阴影,整个人被身后绚烂的夕阳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美好得像一个易碎的幻影,一个他不敢触碰的天使。
他喉结微动,极其轻微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相机上,经过处理的声线几乎微不可闻。
“okay.”
Kruger透过那小小的取景框,目光贪婪地掠过所有人,最终牢牢锁定在中央那张沐浴在夕阳光辉中的笑脸上。艾莉娅笑得毫无阴霾,眼睛弯成美好的月牙,仿佛汇聚了此刻所有的温暖与光芒。
“cheese!”众人的笑声响起。
他依言按下快门,听着相机内部机械组件运作的轻微声响,在心中默数着那被嘱咐的三秒。就在这三秒等待的间隙,一个极其大胆而隐秘的念头在他心中疯长。
很快,一张相纸缓缓滑出。按照惯例,他拿着相机,等待影像慢慢显现。就在这时,一阵恰好的山风拂过,带来几片零星的雪花。Kruger借着侧身避风的自然动作,拿着相机和刚刚显影、还带着化学药剂温度的相纸,手腕以一个极其精妙的角度轻轻一抖——
那张承载着众人笑脸的合照,从他指间“意外”滑落,被风卷着,轻飘飘地向着城墙外侧的陡坡飞去!
“oh!thephoto!”艾莉娅惊呼一声,惋惜地看着那白色相纸在空中翻飞,很快消失在下方覆雪的灌木丛中。
就在这短暂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飞走的照片吸引的瞬间!Kruger的身体正好挡住了王志强的大部分视线。他那只刚刚“失手”让照片飞走的右手,在收回的过程中,借着身体回转的掩护,拇指极其隐秘且迅速地在相机侧面的一个微小凸起上按了一下。
一颗比纽扣电池还小的、金属质感的薄片,借助精巧的弹簧机构,无声地弹出,精准地黏附在了女孩背包靠近肩带的织物魔术贴缝隙深处。整个过程不到半秒,动作流畅得如同只是手臂的自然摆动。
“yapologies!thed…”Kruger立刻转身,语气充满恰到好处的懊恼和歉意,他晃了晃手中的相机,“Lettakeanotheroneforyou.It’syfault.”(非常抱歉!这风…让我再给你们拍一张作为补偿,是我的错。)
他的表演无懈可击。艾莉娅虽然觉得遗憾,但还是接受了。
“It’snotyourfault.thedisreallystronghere.thankyoufor.”
(不是你的错,这里的风确实很大。谢谢你的好意。)
Kruger迅速而认真地为他们补拍了一张。当新的相纸顺利吐出,并被艾莉娅小心地拿在手里等待显影时,没有人注意到,在刚才那阵“意外”的混乱中,Kruger不仅成功地将最初拍出的、焦点更集中于艾莉娅的第一张照片悄无声息地滑入了自己内衬的暗袋,更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个微型的、持续发射信号的定位器。
他成功地将那张最完美的、捕捉了她最无拘无束笑容的瞬间,偷走了。
“thankyouagaforyourhelp!”
艾莉娅看着新照片上逐渐清晰的影像,再次向他道谢。
Kruger摇了摇头,表示不必客气,随后便自然地转身,汇入渐暗的暮色与人流之中。他的左手下意识地按在胸前,隔着衣料,能感受到那张硬质相片的存在;而他隐藏在衣袖下的微型接收器,已经清晰地接收到那个稳定闪烁的信号源。
他偷走了一个瞬间,一个证据,并且为她系上了一根无形的、由偏执编织的线。暮色成为他最好的掩护,将这隐秘的罪行与更深沉的掌控欲,一同吞噬。他知道,无论她走到哪里,此刻起,都在他的视野之内了。
在好汉石前心满意足地打卡合影后,艾莉娅与众人随着渐深的夜色开始下山。皓月悄然升起,清辉洒在雪地与城墙上,与漫天初现的璀璨银河交相辉映,将白日雄浑的景致染上了一层静谧而梦幻的色彩。
与此同时,在另一侧光线难以触及的漆黑林间,Kruger如同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猎豹。他迅速扯下用来易容的面罩,解开束缚在腰间、用于改变体态的假体填充物,将它们随手丢弃在厚厚的落叶下。身体瞬间恢复了往日的精干与敏捷。
他拿出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微光映照着他此刻毫无伪装、写满偏执与决绝的脸。卫星地图上,那个代表艾莉娅的红色光点正稳定地沿着主下山路径移动。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定着那个红点,仿佛透过屏幕都能看到她在月光下与同伴谈笑的身影。不能再等了,仅仅是远远看着已经无法满足他内心疯狂滋长的渴望与焦灼。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手机收起。下一刻,他身形猛地一动,不再沿着游客的常规路径,而是选择了另一条更陡峭、更隐蔽、直插山下的路线。他的动作迅捷如风,却又异常轻盈,脚踩在积雪和枯枝上几乎不发出声响。他利用树木、岩石的掩护,在月光的边缘疾速穿行,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正从侧翼悄无声息地接近他唯一的目标。
他的计算精准无比,速度远超走常规台阶的游客。不过短短十几分钟,他已经从侧后方迂回,巧妙地拉近了与艾莉娅一行人的直线距离。他甚至能隐约听到随风传来的、她模糊的笑语声。
他再次隐入一棵古松的浓重阴影里,微微喘息着,调整着呼吸,锐利的目光穿透层叠的枝桠,终于再次清晰地看到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她正走在托尼和佩珀中间,仰头看着星空,侧脸在月光下皎洁如玉。
艾莉娅拉着意犹未尽的众人,登上了直通市区的景区轻轨。车厢内灯火通明,与车窗外流淌的都市霓虹逐渐连成一片。
Kruger闪身进入相邻的车厢,隔着连接处的玻璃,目光依旧牢牢锁着那个坐在窗边、正指着窗外夜景与父母兴奋交谈的身影。他刚在自动售票机上完成购票,手机就在口袋里传来一阵急促的震动。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未知号码。
男人抬头,快速看了一眼轻轨车门缓缓关闭,载着女孩越来越远。他下颌线绷紧,拇指悬在红色的拒接键上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带着一丝冰冷的预感,滑开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
他没有立刻开口。
与此同时,无限联盟基地内。
Ghost、Keegan和Konig正抱着手臂,站在一片凌乱的宿舍中央。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硝烟和古龙水混合的气息。Kruger的床铺没有整理,几件作战服随意扔在上面。而真正引人注目的,是那个被Ghost用技术手段强行破译、敞开着内层的保险柜。
Ghost戴着战术手套的手,正从保险柜最隐秘的夹层里抽出一个空空如也的护照封套。封套内侧,原本该存放护照的位置,如今只剩下几叠不同币种的现金。
而最重要的物品,一本署名Josephdoss的假护照不翼而飞。
Josephdoss。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进在场三人的脑海。这是Kruger当年在军事法庭被污蔑、从奥地利军方重重围困中逃脱时使用的化名,是他彻底转入黑暗世界的起点,一个被他深埋、绝不愿再触碰的禁忌身份。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但Kruger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透过电波传来的、冰冷的审视。他知道自己这张入境后购买的预付费电话卡,登记的名字正是Josephdoss。他心里早已清楚这通电话会来自谁,这只是一场看谁先沉不住气的心理博弈。
轻轨加速,艾莉娅所在车厢的灯光彻底汇入城市的洪流,从他的视野里完全消失。
最后一丝顾忌仿佛也随之被抽走。怒意如同实质的火焰,瞬间爬上他的眼梢,他咬紧的牙关让下颌线显得更加锋利。他终于对着话筒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淬了冰的暴躁:
“beforeIhangup,Gho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