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想法让他瞬间恐慌起来。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家居服放下,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地把它放在床铺最干净的中心位置。然后,他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了狭小的浴室。
他甚至没有等待热水,直接拧开了冷水开关。冰冷刺骨的水流瞬间从花洒中喷涌而出,无情地冲刷在他紧绷的皮肤和肌肉上,水流顺着他湿漉漉的黑色发丝不断滑落,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他麻木地站在水幕下,任由这物理上的寒冷渗透四肢百骸,仿佛这样就能洗去他身上的“污秽”,洗去那刻骨铭心的罪孽感。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体几乎失去知觉,他才关掉水阀。用干净的毛巾机械地擦干身体,黑色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额角和颈侧,换上一身没有任何气息的干净衣物。
然后,他回到床边,像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般,再次小心翼翼地抱起那件兔耳家居服。这一次,他仿佛觉得自己“干净”了一些,有资格再次触碰这片虚幻的温暖。
他蜷缩在床上,将那团柔软的白色紧紧箍在怀里,仿佛那是他全部的救赎,也是他永恒的刑具。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令人心碎的熟悉气息包裹下,身心俱疲的Keegan,终于沉甸甸地昏睡过去。只是那即使在睡梦中依然紧蹙的眉头,和那即使合拢也难掩疲惫与痛苦的冰蓝色眼眸,昭示着这短暂的逃避,无法带来真正的安宁。
Kruger觉得自己从未像此刻这般疯狂。
他熟知这附近所有的安保布置,如同了解自己掌心的纹路。毕竟,最早在KSK时,侦察与渗透是他的老本行。
凭借着对女孩父母安全屋防护路线的深刻了解,以及绝境病毒强化后的敏捷与感知,他像一道无声的幽灵,矫健地躲过多层红外感应和移动侦测,悄无声息地潜行到建筑的侧面,如同壁虎般紧贴在二楼阳台下方的阴影里。
他屏住呼吸,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被绝境病毒放大到极致的听觉上。屋内温暖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渗出,与他周身包裹的冰冷黑暗形成残酷分割。里面传来清晰的谈话声、笑声。
他们在笑着讨论,语气轻松而充满期待,但传入Kruger耳中的内容,却让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们在筹备离开。离开国。
“……京城的房子不知道还能不能住……”
“香格里拉的雪山这个季节正好……”
“托尼说他已经安排好了航线……”
“……终于可以回去了……”
“华国”、“京城”、“回去”……这些词语像淬了毒的冰锥,一遍遍刺穿他的耳膜,狠狠扎进心脏。艾莉娅清脆的声音带着他久违的、毫无阴霾的快乐,此刻却成了对他最残忍的凌迟。
女孩很久以前曾仲景在和平之后带他们去自己的家乡看看,如今计划里不会再有他们。
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尝到了血腥味也浑然不觉,脸色在夜色中褪成一种绝望的灰白。他害怕错过任何一个音节,任何一个可能意味着转机的词语,但听到的只有对未来的畅想,对故土的向往,没有一丝一毫……与这里,与他们,有关的留恋。
这是一张单程票。
“Ne……bittenicht……Schatz……ohGot!”压抑不住的呜咽从喉咙里溢出,滚烫的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极致的痛苦和无力感让他控制不住力道,手指无意识地猛地抠进身旁坚硬的墙壁,混凝土碎屑簌簌落下,留下了几个清晰的指印,而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她真的要走了。这一次,是真正地、彻底地,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回到那个遥远的、他无法触及的国度。
巨大的绝望如同深海的压力,将他死死压在冰冷的阳台外壁上,他几乎要瘫软下去。但就在这无边的黑暗中,一种更为偏执、更为疯狂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住他濒临崩溃的心。
他不能就这么放弃!绝对不能!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像执行最关键的侦察任务一样,捕捉着屋内每一句关于行程的对话。艾莉娅似乎并没有确定最终的全部路线,他听到她兴致勃勃地列举着几个可能的目的地。
京城、香格里拉、还有南方温暖的海滩……他也听到托尼和佩珀会一同前往。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混乱的脑海中逐渐成型,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就在这时,屋内的谈话声渐渐平息,传来了准备休息的动静。他听到查理走向阳台,似乎想要拉上窗帘。
不能再待下去了!
在窗帘被拉上的前一瞬,Kruger如同受惊的猎豹,猛地一个灵巧而无声的翻身,身影迅速融入更深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艾莉娅在母亲轻柔的安抚下沉沉睡去。陈清雁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心中百感交集。她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来到客厅,查理和托尼、佩珀正在低声交谈。
她握着手机,心中有些忐忑。算算时间,华夏此刻应该是下午。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拨通那个几乎刻在骨子里的号码。这么多年,因为丧女之痛和自我放逐,她几乎切断了与过去的所有联系,包括她最敬重的老师。
她知道这很不应该,老师或许会怪她,但她能猜到,以老师的智慧和对她的了解,大概也能推测出她遭遇了巨大的变故,那份私人感情上的不满,老师不会明说,但她心里有愧。
电话接通,传来的却是一个年轻、干练的男声:“您好,这里是xx军区总司令部,请问您找哪位?”
陈清雁微怔,老师果然回到了他更熟悉的军队体系。她定了定神:“您好,我找张平天,张院士。”
对方语气立刻变得更为慎重:“首长目前不在办公室。请问您是哪位?有什么事情我可以代为转达?”
“我是陈清雁。”
名字报出的瞬间,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奇异的沉默。陈清雁疑惑地移开手机,点开了扬声器。
就在这时,一道洪亮、带着明显揾怒却中气十足的嗓音炸响,仿佛能穿透时空,带着硝烟与钢铁的气息:
“原来你还记得有我这个老头子啊!陈清雁你个小妮子!有了家就忘了‘娘’!我看你死在国得了!别他妈回来了!没人待见你!”
这熟悉的咆哮,瞬间将陈清雁的记忆拉回到了奥创危机最黑暗的时期。
那时,华夏部分地区沦陷,局势危如累卵。正是电话那头的老人,这位出身军人世家、曾亲身经历过最残酷战火洗礼、拥有钢铁般意志的科学家,在高层会议上力排众议,他那如同磐石般坚定的声音曾响彻会议室。
“‘银白之光’不属于任何国家,它属于全人类!我们必须把它送出去,送到还能战斗的人手里!”
是他,不顾自身前程可能尽毁,以铁血般的决断和无人能及的威望,亲自制定了绝密的护送路线,调动了最忠诚可靠的尖兵,像一柄尖刀,硬生生在奥创军队的重重封锁中,为她和她怀揣的“银白之光”成功品,撕开了一条血路,直至将她安全交到接应的科尔森手中。那段九死一生的旅程,每一步都烙印着老师铁与血的守护。
陈清雁被这吼声震得一跳,查理也挠了挠头,女人赶紧调小音量,讪笑着躲进主卧关上门:“嘿嘿……老师……您看您,听您这大嗓门,身体肯定倍儿棒!我这不就放心了嘛!”她刻意忽略那些气话。
“我们明天就到京城!小艾莉娅也好久没见您了,您还记得吧?她小时候在军区大院里,可是最爱缠着您要糖吃了,跟您亲着呢!”她试图用女儿软化对方。
“哼!少拿那个黄毛丫头来堵我!这招儿不管用了!”
张平天哼了一声,语气硬邦邦,但关切却藏不住,“……嗯,回来多久?航班号给我!要不然我派人去接你们?我告诉你们,一家子最好不要坐民航,不安全!”电话那头传来他习惯性对身边人下达指令的细微动静,显然,那位曾经指挥若定、护送希望火种的铁血老将,已经开始本能地为他们布置安全网了。
陈清雁心里暖流涌动,嘿嘿笑起来:“老师,我们坐专机过来,托尼斯塔克夫妇也一起来京城,他们会待到圣诞节结束。老师……到时候,您老带着我们,也四处溜达溜达,看看京城新变化啊?”
“哼!面子还挺大!想得美!我没空陪你们玩!”张平天又是一口回绝,但语气已然松动。
“我让人安排好接你们,就这么定了!挂了!”
“嘟嘟——”忙音传来。
张平天“啪”地挂断电话,刚才还故意板着的脸上,此刻却控制不住地露出一丝乐呵呵的笑意,连眼角深刻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他背着手,在铺着军用地图的办公桌前踱了两步,心情显然极好。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军区操场上正在训练的士兵,目光锐利如鹰。随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转头看向一直如同青松般笔挺侍立在侧的警卫员——王志强。这是一个面容刚毅、眼神沉稳的年轻军官,身上带着中国特种兵特有的精干与内敛。
“志强啊,”张平天开口,语气缓和了许多,带着长辈式的关切,“这次接风洗尘,你跟我一起去。陈清雁那小妮子一家……不容易,这其中的艰辛,你我都清楚。”他话里有话,显然知道一些内情,但并未点破。
他顿了顿,走到王志强面前,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语气变得郑重起来:“还有之前我和你提的那件事,我也是为了你好,你再好好考虑考虑。141特遣队,作战经验确实比我们更丰富,尤其是在应对超常规威胁方面。你加入无限联盟,不仅是去战斗,更是去学习,把他们那些领先的科技、战术思想,吃透了,带回来,报效国家。”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王志强:“这一次,托尼斯塔克本人也会来。只要你点头愿意,到时候,我就让你跟着他们的专机一起走,直接去联盟报到。”
王志强身体绷得笔直,面对老首长的殷切期望,他脸上露出一丝挣扎,但还是如实说出自己的顾虑:“首长,不是我不愿意!只是……咱们国内现在也有一些区域不太平,暗流涌动,我担心我走了,您的安全……”
“怕什么?啊?!”张平天没等他说完,就故意板起脸,抬脚不轻不重地在他小腿上踢了一下,笑骂道:“没了你王志强,老头子我就能死了不成?你把心给我放回肚子里!华国军队人才济济,还找不出一个能顶你班的?”
王志强被踢得一个激灵,连忙摆手摇头:“不是,首长,我不是那个意思!”
“哼!”张平天吹胡子瞪眼,直接一锤定音,“少废话!现在全球局势,就属我们这儿还算块净土,是和平时期,正是派人出去学习先进东西的时候!磨磨唧唧像什么样子!就这么定了,当你同意了!等下个月初,手续我给你办好,你就给我麻溜地去无限联盟报道!”
见首长心意已决,并且已经做出了安排,王志强不再犹豫。他猛地深吸一口气,脚跟并拢,发出“啪”的一声清响,抬起右臂敬了一个极其标准、带着劲风的军礼,目光坚定,声音洪亮地答道:
“是!首长!保证完成任务!请首长放心!”
看着王志强那充满朝气和决心的样子,张平天满意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他知道,将这个优秀的年轻人送出去,如同当年送出“银白之光”一样,是为了在未来,能为国家带回更宝贵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