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母亲出身博陵崔氏,虽是旁支中的旁支,与主系血脉已极为疏远,但终究顶着这个煊赫的姓氏。而他的父亲,则是渤海高氏的旁支。当年他的祖父官至定州长史(即后来的博陵郡),父亲与一位出身博陵崔氏小宗的挚友交好,两家夫人同时有孕,便指腹为婚,定下了这门亲事。那时,可谓是门当户对,一桩美谈。
然而世事无常。他两岁时,祖父一病不起,溘然长逝。树倒猢狲散,家道迅速中落。父亲失去了倚仗,很快便被排挤出了富庶的上等州郡博陵,调任至偏僻贫瘠的下等州郡渔阳为官。两家的往来,也还正常。
如今,他高鉴落草为寇(在世家眼中便是如此)、啸聚山林的消息,想必早已传开。对于极度重视门风清誉的博陵崔氏而言,这无疑是奇耻大辱。对方没有落井下石,仅仅是以“不能按时完成婚约”和“失踪”这种相对体面(实则更显刻薄)的理由解除婚约,恐怕已经是看在昔日一点点香火情分,以及不想彻底得罪一个手握兵权的“贼酋”的份上了。
“呵。”高鉴轻轻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他对那位素未谋面、连长相都模糊的崔家大小姐,自然谈不上任何感情。所谓的婚约,不过是父辈的一纸约定罢了。
他只是……有些心疼母亲。
可以想见,当崔家退婚的文书送到蓨县家中时,母亲会是何等的难堪与屈辱。她出身崔氏,虽关系疏远,但终究姓崔。如今被本家(哪怕是远支)如此毫不留情地割席、嫌弃,那种被家族背弃、颜面扫地的感觉,恐怕比单纯的退婚更让她伤心。母亲在信中只用寥寥数语提及,未露半分怨怼,只是平静陈述,这份坚韧与克制,反而更让他心中刺痛。这乱世,什么诗书传家、什么累世姻亲,在赤裸裸的武力与生存现实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将信纸轻轻折好,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在折叠一段充满温情与无奈的过往。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回贴身的衣袋中,轻轻按了按。
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远方武阳城的方向,眼神已然恢复了之前的冷静与锐利,甚至比之前更多了几分坚毅和深沉。
家事,国事,天下事。
母亲的牵挂,家族的期望,崔氏的背弃……这一切,都如同燃料,投入了他胸中那团名为“野心”的火焰之中。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而干燥的空气,翻身上马。
“出发!”
一声令下,百骑再动,卷起烟尘,向着武阳城,向着那亟待收服的民心,也向着他注定不再平凡的命运,继续前行。
等解决了武阳县的事,再给母亲回封信吧。他在心中默念。
只是那时,回信中的内容,或许将大不相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