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儿孙。
身影在暖黄的灯光里晃动、重叠。
笑声、低语声、针线穿过布料的“沙沙”声、书页翻动的轻响、孩子追逐的脚步声……混在一起,如同细碎、温暖、带着生命气息的溪流,在暮色里无声地流淌。
李凤兰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平静的光芒微微闪动了一下。浑浊的目光,极其缓慢地、从酱缸的幽暗,移到天线的冷光,移到卡车的沉默,最后,落回堂屋里那片暖黄的光晕和光晕里晃动的人影上。
枯黑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极其细微,却如同古井深处漾开的一圈涟漪,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安然的、深不见底的满足和一种穿透岁月的、如同大地般厚重的温柔。
躺椅,依旧轻轻摇晃。
“吱呀——吱呀——”
声音细微,却仿佛带着一种古老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膝上,虎头蜷缩着,像只熟睡的小猫,呼吸均匀绵长。
枯黑的手,极其轻柔地、在孙子小小的脊背上,极其缓慢地、一下、一下,轻轻拍着。
浑浊的目光,半阖着,平静地映着暮色四合的小院,映着沉默的酱缸,映着刺天的天线,映着疲惫的铁兽,映着满堂儿孙暖黄的剪影。
暮色,如同温柔的潮水,无声地漫上来,将一切包裹。
酱缸的沉郁酱香。
天线尖顶刺破暮色的冷光。
卡车残留的柴油气息。
堂屋里飘出的炖肉焦香。
还有……那满堂儿孙细碎的、温暖的、带着烟火气的声响……
一切,都在这轻轻摇晃的躺椅上,在这极其轻柔的拍抚中,沉淀下去,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名为“家”的宁静港湾。
风,不知何时又起了。
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掠过沉默的酱缸,掠过刺天的天线,掠过疲惫的卡车,最后,消失在堂屋那片暖黄的光晕里。
躺椅,依旧轻轻摇晃。
“吱呀——吱呀——”
在暮色沉沉的院子里,低回着,如同岁月悠长的叹息,也如同生命不息的摇篮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