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终于!那块灰白的土块,被她硬生生砸裂开一道缝隙!缝隙里,露出底下同样灰白、板结的土!没有一丝肥沃的黑,没有一点湿润的潮气!只有死寂的灰白!
她枯黑的手,颤抖着,伸进那道缝隙里,极其费力地、抠挖着。指甲缝里瞬间塞满了灰白的泥浆和细碎的碱霜颗粒。深陷的眼窝里,那点疯狂的光芒渐渐褪去,重新被巨大的绝望和一种灭顶般的疲惫淹没。她抠了半天,只抠出几把灰白的、带着刺鼻碱味的碎土渣子。
雨水,顺着她花白、稀疏、沾满泥浆的头发往下淌,流进深陷的眼窝里,又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深陷的眼窝里,那点浑浊的光,茫然地扫过眼前这片灰白、死寂的土地。远处,李家院墙外那片油绿、在雨水中欢快摇曳的麦田,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她的眼底!
“嗬……嗬……”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咽。她佝偻着背,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到地头一小片稍微平整点的地方。那里,稀稀拉拉地长着几棵麦苗。麦苗又细又黄,像得了痨病,蔫头耷脑地趴在灰白的泥水里。麦秆细得如同麻杆,麦穗小得可怜,干瘪瘪的,像发育不良的麻雀脑袋。
刘寡妇深陷的眼窝里,那点茫然瞬间凝固。枯黑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充满巨大讽刺的郑重,伸向那几棵可怜的麦穗。枯黄的手指,极其轻柔地、如同触碰易碎的琉璃,捻住一颗干瘪的麦粒。
“啪嗒。”
麦粒极其轻微地、掉落在她枯黑、布满泥浆和老茧的掌心。灰扑扑的。瘪瘪的。轻飘飘的。几乎没有分量。
她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凝固的光芒微微闪动了一下。枯黄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一颗一颗地、捻下那些干瘪的麦粒。动作僵硬。如同一个被抽掉了灵魂的木偶。雨水,顺着她枯黄的手指往下淌,冲刷着掌心里那几颗灰扑扑的麦粒,也冲刷着她深陷眼窝里那点死灰般的绝望。
一颗。两颗。三颗……
稀稀拉拉。零零落落。
几棵麦苗,拢共也没捻下二十粒麦子。灰扑扑的麦粒,如同被遗弃的、发育不良的虫卵,可怜巴巴地躺在她的掌心。雨水一冲,就粘在掌纹的泥垢里,几乎看不见了。
刘寡妇佝偻着背,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掌心那几粒灰扑扑的麦子。浑浊的目光深处,那点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蔓延、吞噬。她枯黑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声响。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泥土腥气、碱霜的苦涩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如同被整个世界抛弃般的孤寂感,猛地冲上喉头!
她猛地低下头!枯黄的脸,几乎埋进那沾满泥浆的掌心!深陷的眼窝里,滚烫的液体汹涌而出!大颗大颗!混着冰冷的雨水和掌心的泥浆!砸在那几粒灰扑扑的麦粒上!洇开深色的、带着巨大悲凉的圆点!
“嗬……嗬……”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从她喉咙深处挤出来,在空旷、灰白、死寂的盐碱地上空,被冷风撕扯得支离破碎。
风,卷着雨丝,抽打着灰白的盐碱地。
一个佝偻的身影,如同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枯木,跪在泥泞里。
掌心,几粒灰扑扑的麦粒,被雨水和泪水冲刷着,如同被遗弃的、卑微的希望。
远处,李家灶房的暖黄灯光和隐约的笑语,像另一个世界传来的、遥远的回声。
盐碱地,沉默地吞噬着雨水,也吞噬着孤独的泪水和绝望的汗水。收获的,只有掌心那寥落的、带着刺鼻碱味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