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夕阳私语(1 / 2)

夕阳像个熟透的鸭蛋黄,颤巍巍地悬在西山头,把李家院墙头枯黄的蒿草染成一片金红。风,裹着稻谷干燥的甜香和泥土的腥气,卷起地上的碎草屑,打着旋儿,掠过空旷的打谷场。白日里寿棚的喧嚣早已散去,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瓜子壳、花生皮,还有空气中残留的、混杂着炖肉香和劣质烟味的喜庆余温。

李凤兰腰板挺得笔直,独自一人站在打谷场中央。大红袄已经换下,蛤蟆镜也摘了,只穿着那件洗得发白、却浆得挺括的深蓝灯芯绒褂子。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得一丝不苟,银簪花在夕阳下闪着微光。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片刚刚承载了巨大喧嚣、此刻却归于沉寂的金色土地。

酱缸队列沉默地排在院墙根下,粗陶的缸身在斜阳里投下长长的、厚重的影子,散发着浓郁的、带着岁月沉淀气息的酱香。那台“东方红-75”拖拉机,漆皮斑驳处反射着夕阳熔金般的光泽,像一头疲惫却依旧雄壮的铁兽,静静蛰伏。屋檐下那根自制的电视天线,铝线在晚霞中拉出长长的、细亮的银丝,倔强地刺向渐渐染上瑰丽色彩的西天。

堂屋里,隐约传来收拾碗碟的碰撞声、孩子们追逐嬉闹的尖笑声、还有王六子那带着点得意忘形的大嗓门,似乎在跟谁吹嘘着什么“大买卖”、“新路子”。

李凤兰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平静的光芒微微闪动了一下。浑浊的目光,缓缓移向堂屋门口。王六子(王小六)那藏青色的西装身影正晃出来,枯黄的脸喝得通红,深陷的眼窝里闪着兴奋的光,枯黑的手正无意识地、带着点鬼祟地、飞快地往裤兜深处塞着什么。那动作,快得像被烫了手,却又透着股掩耳盗铃的笨拙。

一张崭新的、带着油墨清香的“大团结”票子,在他枯黑的手指间一闪而过,迅速消失在深色西裤的口袋深处。

李凤兰枯黑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老猫逮住耗子般的了然和戏谑。夕阳的金辉,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镀上一层暖光,也照亮了她深陷眼窝里那点骤然锐利起来的光芒。

她没动。依旧腰板挺得溜直,站在打谷场中央。浑浊的目光,平静地追随着王六子那略显摇晃、却努力想走出老板派头的背影。

风,卷着干燥的草屑,打着旋儿,从她脚边掠过。

就在王六子快要走到院门口,背影即将消失在门框阴影里的瞬间。

“老六——!”

一声嘶哑低沉、却字字清晰的呼唤,如同平地惊雷,猛地刺破了打谷场的寂静!也瞬间钉住了王六子即将迈出院门的脚步!

王六子浑身一僵!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枯黄的脸瞬间由红转白!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兴奋的光芒瞬间被巨大的惊恐淹没!他枯黑的手,下意识地、死死捂住了刚刚塞进东西的裤兜!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绝望声响!他猛地转过身!

只见打谷场中央,李凤兰依旧挺直腰背,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平静无波,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夕阳的金辉,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如同磐石般沉默而坚韧的影子。她枯黑的嘴角,那点戏谑的弧度更加清晰。

“你——!”

她枯黄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却带着千钧之力,笔直地、指向王六子死死捂住的裤兜!

声音不高,嘶哑低沉,却字字如淬了冰的钢针,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和一种不容置疑的调侃:

“裤兜里——!”

“鼓鼓囊囊——!”

“塞的啥——?!”

“缺德玩意儿——!”

她枯黑的嘴角猛地一撇,啐了一口并不存在的唾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接地气的、带着泥土腥气的狠劲儿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

“又藏电费——!”

“当私房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