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丫的!她的!建国的!”
“一张!都不能少——!”
“要彩色的!要大的!要看得清眉眼鼻子的——!”
“听见没——?!”
这连珠炮般的嘶吼,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近乎崩溃的力量,瞬间撕裂了屯口的死寂!王大柱、王二强、王四喜几个汉子,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得目瞪口呆!深陷的眼窝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心酸!
王六子枯黄的脸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深陷的眼窝里,那点惊恐瞬间被一种巨大的、如同醍醐灌顶般的领悟淹没!他猛地明白了!明白了母亲那滴冻结的泪!明白了那死寂凝视下的惊涛骇浪!明白了这近乎粗暴的一巴掌背后,那如同岩浆般滚烫、几乎要将她自己焚毁的思念和牵挂!
“听见了!娘!听见了!”王六子枯黑的手猛地一拍大腿,深陷的眼窝里骤然亮起一道精光!那光芒里,没有了惊恐,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断和巨大的动力!“我这就去!这就去写信!催!使劲催!让三姐……让三姐把照片寄回来!彩色的!大的!看得清眉眼鼻子的!一张都不能少!”
他话音未落,人已经像只被抽了一鞭子的陀螺,猛地转过身,深一脚浅一脚地、踉跄着、却又无比迅疾地朝着屯子里冲去!枯黑的身影在风雪中跌跌撞撞,卷起一路雪沫子,眨眼间就消失在屯口的拐角!
风雪依旧凛冽。
李凤兰佝偻着背,站在原地。浑浊的老眼,依旧死死盯着吉普车消失的方向。深陷的眼窝里,那点骇人的火焰渐渐平息下去,重新沉淀为深不见底的、如同冻土般的沉寂。只是那沉寂之下,仿佛有滚烫的岩浆在无声奔涌。她枯黑的手,依旧紧紧攥着那双千层底布鞋。手背上,那颗冻结的泪珠,在寒风中,闪烁着一点微弱却无比执拗的微光。
王大柱、王二强、王四喜默默走到母亲身边。
“娘……回吧……外头冷……”王大柱的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鼻音。
李凤兰没动。
她浑浊的老眼,缓缓抬起,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深陷的眼窝里,映着铅云低垂的天幕,也映着那条被车轮碾过、通往未知远方的、白茫茫的土路。
风,卷着雪沫子,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那双深青色的千层底布鞋,在她枯黑的怀里,静静地躺着。细密的针脚,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诉说着灯下穿针引线的辛劳,诉说着无声的牵挂,也诉说着一个母亲,在风雪送别后,用近乎崩溃的嘶吼和那滴冻结的泪,向远方索要的、最卑微也最执拗的慰藉——一张能看清眉眼鼻子的、彩色的照片。
屯口的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颤抖,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像一声声悠长而苍凉的叹息。李凤兰佝偻的身影,在渐渐亮起的惨淡天光里,凝固成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深处,那点执拗的微光,如同冻土下不肯熄灭的火种,在无声地、倔强地燃烧着,等待着那张来自遥远省城的、带着温度和笑靥的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