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国低头,目光落在王小芬紧握的手上。那两块石头,青灰与纯白,一大一小,歪歪扭扭刻着的“芬姨好”和“娘好”,像两簇小小的火苗,在他心底灼烧。他深陷的眼窝里,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是心疼孩子们冻坏的小手,是欣慰于这份笨拙却滚烫的心意,更有一种被这纯粹爱意击中的、巨大的酸涩与暖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轻轻松开环抱着王小芬和孩子的手臂,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然后在王小芬和孩子们略带困惑的目光中,他缓缓蹲下身。深蓝色的干部服下摆扫过冰冷的鹅卵石,沾上几点灰白的石粉。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自己胸前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支钢笔。那支钢笔通体漆黑,笔帽上嵌着一小圈暗金色的金属环,在夕阳的余晖下,反射出一点内敛而温润的光泽。笔身有些磨损的痕迹,显然跟随他多年。这是他的宝贝,平日里批文件、记笔记都舍不得多用,更别说在这种地方。
他拔开笔帽,露出银白色的、打磨得锃亮的笔尖。他一手拿起那块刻着“芬姨好”的青灰色鹅卵石,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指,稳稳地托住冰冷的石面。另一只手,捏着那支珍贵的钢笔,笔尖悬停在“芬姨好”三个歪扭刻痕的旁边。
王小芬的心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建国的手。小石也睁大了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春丫更是踮起脚尖,小脑袋凑得近近的。
笔尖落下。
没有刺耳的刮擦声,只有一种极其细微、如同春蚕啃食桑叶般的“沙沙”轻响。银白的笔尖,带着一种沉稳而内敛的力量,在坚硬的青灰色石面上,流畅地游走。黑色的墨水,如同有了生命般,从笔尖流淌而出,深深沁入石头的纹理里。
陈建国写得很慢,很专注。他微微低着头,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沉静如水,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那小小的笔尖上。他先是在“芬姨好”的旁边,工工整整地添上了一个字:
爸
那“爸”字,笔锋内敛,结构方正,带着一种属于成年男人的沉稳和力量感。黑色的墨迹,清晰地嵌在青灰色的石纹里,与小石那歪扭稚嫩的刻痕并列,形成一种奇妙的、无声的对话。
写完“爸”,陈建国的手没有丝毫停顿。笔尖轻移,又在那个“爸”字后面,稳稳地、清晰地落下一个字:
好
爸好
两个字,并排而立。墨色深沉,字迹工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和承诺。它们安静地依偎在小石刻下的“芬姨好”旁边,像一座沉默的山,守护着那两簇小小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