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新屋的日子,在省城来信的荣光、千层底军鞋的温情、以及王六子黑市惊魂后的沉寂中,似乎重新恢复了平静。灶膛里的火苗跳跃着,收音机里播放着激昂的歌曲,空气里弥漫着新蒸苞米面馍馍的香气。然而,这平静之下,一股裹挟着恶毒与嫉妒的暗流,正在屯东头那间低矮的土坯房里悄然涌动。
刘寡妇刘巧嘴,像一条蛰伏在阴暗角落的毒蛇,浑浊的老眼里翻腾着刻骨的怨恨和扭曲的快意。李家新屋的红火,像烧红的烙铁,日夜灼烤着她溃烂的心。王四喜的文章登了省城杂志!王小梅要去部队探亲!连那个最不起眼的王六子,倒腾点山货都能挣上钱!凭什么?!凭什么她刘巧嘴就得守着这破屋烂灶,受人白眼,连闺女都成了屯里的笑话?!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她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炕沿,指甲缝里塞满了泥灰,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疯狂而怨毒的精光,“老李家……你们别想好过!你们踩着我刘巧嘴往上爬……我就让你们摔下来!摔得比我还惨!摔进十八层地狱!”
一个恶毒的念头,像毒藤一样在她心底疯狂滋长!举报!举报他们投机倒把!倒卖山货!搞资本主义尾巴!对!就这么干!让公社来人查!把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都抖落出来!看他们还怎么抖擞!看那李老太婆还怎么装菩萨!看那几个崽子还怎么抬起头做人!
她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恶毒地向上咧开一道黑黢黢的缝,露出几颗焦黄的牙齿,扯出一个淬了鹤顶红、拌了断肠草的厉鬼狞笑!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刘寡妇像只出洞的老鼠,缩着脖子,抄着手,深一脚浅一脚,避开屯里早起的人,偷偷摸摸溜出了小兴屯。她身影消失在通往公社的土路上,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癫狂的兴奋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恶毒期待!
几天后,一个阴沉的下午。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屯子,寒风卷起尘土和枯叶,打着旋儿扑向低矮的土坯房。屯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和嘈杂的人声。三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绿军装、戴着红袖章、表情严肃的男人,骑着自行车,“哐当哐当”地进了屯子,直奔李家新屋而来!领头的是公社的治保主任张铁柱,黑着脸,眉头拧成疙瘩。
“李凤兰家是这儿吗?”张铁柱声音洪亮,带着公事公办的威严,在寂静的屯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是……是这儿……”闻声赶来的屯长王老栓,搓着手,脸上带着紧张和不安,“张主任,您……您这是……”
“有人举报!”张铁柱目光锐利地扫过李家新屋紧闭的木门,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举报李凤兰家搞投机倒把!倒卖山货!挖社会主义墙角!搞资本主义尾巴!性质恶劣!公社派我们来调查清楚!”
这话!
像一道裹着冰碴子的闪电!
猛地劈在闻讯赶来的村民头顶上!!
劈得他们倒吸一口凉气!!
劈得他们面面相觑!!
瞬间炸开了锅!!
“投机倒把?!”
“倒卖山货?!”
“资本主义尾巴?!”
“举报?!谁举报的?!”
“我的老天爷啊!这……这罪名可不小啊!”
“李家……这是要倒霉了?”
人群呼啦啦围了过来,脸上写满了震惊、好奇、担忧和幸灾乐祸。不少人下意识地望向屯东头刘寡妇家那低矮的土坯房,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心照不宣的光芒。
李家新屋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李凤兰佝偻着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出来。她浑浊的老眼极其平静地扫过门口三个表情严肃的公社干部,扫过围观的村民,最后极其缓慢地落在屯长王老栓紧张不安的脸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嘴角那两道深刻的纹路,极其细微地、极其缓慢地向下牵动了一下。像冻河冰封,露出一道深不见底的寒渊。
“张主任……”王老栓赶紧上前一步,声音带着紧张,“这……这中间是不是有啥误会?老李家……”
“误会?”张铁柱冷哼一声,打断他的话,“举报信写得清清楚楚!时间、地点、人物、交易物品!人证物证俱在!是不是误会,查了才知道!”他目光锐利地转向李凤兰,“李凤兰同志,有人举报你家儿子王六子,长期私下倒卖山货,牟取暴利,搞资本主义复辟!请你配合调查!叫王六子出来!”